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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正源沱沱河

2020-09-18摘自《中华水塔》第十章原文地址

长江正源沱沱河

文/陈启文

江河一直在无意识地、自然而然地流淌,只有人类一直在追溯那个明确的、地理意义上的源头,尤其是所谓正源,而越是正本清源越是包含着复杂的价值判断。

沱沱河,亦作托托河,藏语又称玛尔曲,意为红色的河,蒙古语称为托克托乃乌兰木伦,意为平静的河或缓慢的红水河。而长江源流从北源楚玛尔到西源沱沱河都是红水河。在长江三大源流中,沱沱河位居中间,为中支源流。沱沱河的源头最初都只是一些冰川、冰斗融水交织成的小溪流,那些长了犄角的藏羚羊一蹬腿就能跳过去。当这些小溪流淌到巴冬山下,又汇集了尕恰迪如岗雪山的冰川融水,流经一条谷地,继续向北,逐渐形成了两条小河,小河两边的谷地中还有许多密如蛛网的水流,汇聚在一起,那便是沱沱河的上源。在这片谷地的出口,河谷突然下切,形成了一条陡峭的峡谷,河水从峡谷中流出巴冬山后,先经过一片广阔的河漫滩,再经过一条峡谷,流到葫芦湖附近,然后急转东去,河道逐渐变得开阔起来,这就是在唐古拉山镇看到的沱沱河了。

此时已是沱沱河的黄昏,河水被阳光染得一片殷红,像是带着血水刚从母体中分娩。这娓娓而来的河流,流向偏离了我想当然的那个方向,不是自西往东,而是自南向北,流得缓慢而宁静,时分时合,有些涣散。一眼看过去,河床很宽,但河水最宽处也不过一百来米吧。我问扎西这河水有多深,他说有三米多深。在扎西和司德加看来,这就是长江,也确实是长江,然而在我这样一个来自长江中下游的人看来,这样的一条河实在是很小的一条河。

每次走近江河源头,我总是有一种下意识的错位之感,很难把这样一条小河同那条亚洲第一、世界第三的伟大河流联系在一起,我必须再一次确认,这就是长江,若按地理教科书的标准答案,这就是长江正源。但这样的确认是一件相当复杂的事情,一直到现在还争议不休,哪里才是长江真正的源头?

尽管人类把长江正源一直推至了遥远的各拉丹冬雪山,但严格地说,长江正源比黄河正源更难以确定,而为了一个正源之所在,人间一直充满了纷争。

早在先秦时代,人类便开始追溯长江之源,在《尚书·禹贡》中便有“岷山导江,东别为沱”之说。但这个岷山不是四川岷山,而是指甘肃天水西南的嶓冢山,又名汉王山,呈东西走向。这座山只是长江支流嘉陵江的源头,这就意味着,亘古以来,我们的祖先一直是把嘉陵江视为长江的源头的,如果以嘉陵江为长江之源,万里长江的长度也就被大大缩短了,连一半都没有。在《尚书·禹贡》中又有“嶓冢导漾,东流为汉”之说。嶓冢所导之漾既是岷江的支流,也是汉水的支流,而汉水为长江中游支流,离长江源头更远了。郦道元在《水经注·江水》所谓“岷山在蜀郡氐道县,大江所出”更是一错再错。明朝万历年间,江右四君子章潢在其《图书编》提出了自己的河源观:“水必有源,而源必有远近大小不同。或远近各有源也,则必主夫远,或远近不甚相悬,而大小之殊也,则必主夫大,纵使近大远微而源远流长,犹必以远为主也。”他在这本书里推考长江的正源应该是金沙江,“江水出岷山东南至天彭山,又东南过成都县,然岷山在今茂州汶山县,发源不一,而亦甚微。所谓发源滥觞者也,及阅《云南志》则谓金沙江源出吐蕃异域,南流渐广……况金沙江源自吐蕃,则其远且大也,明矣。何为言江源者止于蜀之岷山,而不及吐蕃之犁石,是舍夫远且大者。”他推出了一个接近正解的答案,但他的论据是错的。

一条源远流长的长江,从大禹治水的时代流到明朝,其源流史才被徐霞客所改写,这个像苦行僧一样的旅行家和地理学家,以脚踏实地的踏勘,把长江的源头一直推到了金沙江,在其《溯江源记》中,明确提出金沙江为长江正源:“余按岷江经成都至叙不及千里,金沙江经丽江、云南、乌蒙至叙共两千多里,舍远而宗近,岂其源独与河异乎?”徐霞客并未探索到金沙江往上的长江源头,但为探索源头指明了方向。后人正是沿着他的足迹,一路循着金沙江继续往上追溯到通天河。通天河虽说早已载入了中国史籍,在历史、神话与传说中流淌了数千年,但在清朝之前,还极少有人把它与长江联系起来。

然而,徐霞客的金沙江说一直未得到主流的认可,“岷山导江”曾一直是正统主流的观点。从清初开始,清廷便屡遣使臣,往穷河源,对于长江源头开始有了官方组织的实地考察活动。康熙皇帝在绘制《皇舆全览图》的过程中,于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派遣楚儿沁藏布、兰木占巴、胜住等三人往给西海(青海湖)西藏舆图,“使臣测量地形,逾河源,涉万里,如履阶闼,一山一水,悉入图志”,当时实地勘查绘制的地图中已绘出了通天河、木鲁乌苏河等河流,这表明清初已大体摸索出了长江源区的水流脉络,对长江上源的山系有了大致的认知,还绘制出了在当时说来很具水准的地图,但楚儿沁藏布等人对江源的认识还是不清楚。他们抵达了巴颜喀拉山东麓,但见河流众多,密如蛛网,却无法肯定哪一条河流是长江正源,只好以“江源如帚,分散甚阔”而笼统记述。

到了雍正、乾隆年间,“幼有神童之称,精于舆地之学”的地理学家齐召南,于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完成了他一生最重要的著作,多达二十八卷的《水道提纲》,其中述及金沙江的上源木鲁乌苏河(即通天河)是长江的上源,还兼及木鲁乌苏河的上源托克托奈乌鲁木伦河(即沱沱河)的情况。但未见他本人亲赴江源踏勘的记载,他的记录是在依据前人考察的记载间接完成的,尽管他已认定沱沱河为长江源头,对于长江最上游的众多水流的细节却没有厘清,这恰恰是决定长江源头的关键所在。其后,又有一些外国探险家曾探查长江源,但一无所获。

当历史进入共和国时代,1956年由水利部长江水利委员会组织人员到长江源头的曲麻莱县等地实地查勘,这也是新中国的首次江源考察,发现长江有两个源头,南源为木鲁乌苏河,发源于唐古拉山北麓;北源为楚玛尔河,发源于可可西里山南麓,但真正发源地还是没有找到。1977年,由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等单位组织的江源考察队,经过一个多月实地考察,得出的结论是长江源头五大河流中沱沱河最长(约375公里),据此,长江水利委员会确定长江正源为沱沱河的姜根迪如冰川,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查明长江的真正源头。1978年1月13日,新华社向世界发出通稿:“长江源头……在唐古拉山脉主峰各拉丹冬雪山西南侧的沱沱河……长江源头地区主要有五条较大的水流,……其中沱沱河最长,计375公里,当曲第二,其余较短。按照河源唯远的原则,沱沱河应为长江正源。”

这也是写入了地理教科书的标准答案。万里长江,终于有了一个来得太晚了的正源。然而,这是最后的定案吗?对于江河之源,我一直很谨慎地使用一个词——设定,无论多么权威的部门和科学家,对于处于变化状态的江河,也很难下一个铁板钉钉的结论,只能是设定或拟定。毕竟,1977年的测量,科考人员是凭着“六条腿”走出来的,即两条人腿夹着四条马腿或牦牛腿,其精神可嘉,但科学实测从来不认精神,只认数据。可想而知,长江源头有大大小小几百条支流,又处于极为艰险的冰川雪山,不说那些来自内地的科考人员,就是当地牧民骑马、步行到达源头也很困难,到底哪条最长,仅凭“六条腿”是很难有个准确结果的。

从长江正源设定之后,一直以来,对于长江正源之争并未画上句号,还有不少地理学、测绘学领域的研究人员对沱沱河作为长江正源保留看法,又主要是围绕长江西源沱沱河和南源当曲的争议,如中国科学院遥感应用研究所研究员刘少创,一直力主把当曲作为长江正源。

沱沱河和当曲均发源于唐古拉山脉,堪称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而长江北源楚玛尔河的血缘则要疏远一些,水量较小,冬季时或有断流,因而极少加入正源之争。江源之争不仅仅是源头之争,只有确定了一条河流的正源,才能测算出一条河流的实际长度以及流域、流量等,选择哪一个结论,都对长江长度计算发生实质性变化。如何确定河流的正源,国内外的学术界目前尚未就此取得共识,各家的主张归纳起来大致形成了确定河源的准则:一是河源唯远,与主流方向一致,即以河流最长者为主流,以距离入海口最远的出水地为源头;二是水量唯大,即以河流水量最大者、流域面积较大者为主流,对河流补水最多、贡献最大的出水地为源头;三是历史习惯,即尊重人们长期形成的习惯,不轻易变更历史上既定的正源。

那么,这里就按这三个国际通行的准则,来比较一下沱沱河和当曲。

沱沱河在1978年公布的长度“计三百七十五公里”,从各拉丹冬姜根迪如冰川携带着冰川融水,一直向北进入唐古拉山脉和昆仑山脉之间的宽谷,河道开阔,水流呈辫状分部,两岸人烟稀少,夏季仅有少数游牧民族来此放牧。但它于北上途中在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受乌兰乌拉山的阻挡,又掉头向东,直至与长江南源当曲汇合,注入长江上游第一段干流通天河。

当曲,藏语,即沼泽河,发源于唐古拉山脉东段北支霞舍日阿巴山东北麓(海拔5395米),那并非孤峰兀立,而是一排连绵高耸的山峰,为长江与澜沧江的分水岭。当曲最初水流只是一条名叫多朝能的小沟,沟里流淌着一股涓涓细流,沿河一带地下水源丰富,中上游地区广布沼泽,这小沟曲折穿行于连片沼泽地带,两岸星罗棋布的沼泽在阳光照射下,宛如一面面明镜,闪闪发光。当曲源头海拔比沱沱河源头海拔低了一千多米,但水系发育,支流较多,较大的支流有布曲、尕尔曲,其水量居江源诸河之冠。20世纪70年代,就有一支科考队曾在这儿立了一块镌刻着“长江源”的大理石碑,在石碑附近,从地下冒出的泉水发出“咕咕”的声音,在流出泉眼后,宛若一条洁白的哈达流向前方。在杂多县人看来,这就是长江的源头,很多僧侣和牧民走到这儿就会叩拜山神河神。但无论民间信仰有多虔诚,最终还须用科学的方式才能验证。

为了更准确地证实当曲为源头的论断,中国探险协会组成了以刘少创为首席科学家的项目组,于2008年9月,再次登上唐古拉山,对沱沱河和当曲等众多河流进行了探源定位。这支科考队包括国内测绘、地质、水文、气象、遥感等行业专家,对三江源地区众多河流进行了探源定位。此次科考据称是新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学科门类最齐全、技术最先进、手段最完备、阵容最强大的一次三江源头科学考察活动。他们历经四十余天,采用了全球卫星定位系统、地理信息系统、遥感技术等现代高科技,这都是目前全球最先进的测绘仪器和测绘方式。卫星遥感技术堪称是九天之上有天眼,比此前的勘测要精确得多,已经能看见草原上的涓涓细流。刘少创和他率领的科考队经过对近四十幅卫星影像的反复比对测量,他们用卫星遥感(RS)图像量测各个支流的长度,同时利用地理信息系统(GIS)对影像作了几何纠正,以沿河道的中心线,对长江正向量测了三遍,又反向量测了三遍,经计算机多次运算和几何纠正后得出结果,测得沱沱河长357.6公里,当曲长360.8公里,当曲比沱沱河长3.2公里。这精确到了小数点的数据,是基于那四十幅分辨率极高的卫星影像而得出的,这是难以质疑的,这种计算方式也是难以质疑的。

然而,仅凭这么一点微弱的差距,无论你多么精确,也是没有说服力的。如著名河流发育史专家、我国第一位徒步考察黄河长江全程的科学家、被誉为“世界河王”的杨联康研究员就指出,通过遥感技术只能看到河流长度,并且,从卫星遥感图像上看到一条河流状的沟,但并不能确定沟里是不是有水。此外,因为不同季节、不同地段,河流的水量、流速都不相同,对源头的追溯都要进行考量。江河源流随时都处于变化之中,如沱沱河源头的姜根迪如冰川一旦气候变暖,冰川融化加速,河流必然加长,因而那冰川作为固体水源也要计算在河长之内。

若第一标准没有绝对优势,那就得看第二标准了。在流量和流域面积上,当曲还真是占有绝对优势,其水流量是沱沱河的五至六倍,流域面积是沱沱河的近两倍(实测为1.8倍,但有季节性变化)。长江正源是发源于杂多县高原沼泽中的当曲,而不是发源于各拉丹冬雪山姜根迪如冰川的沱沱河——若这一最新科考成果得到国家认定,意味着长江的长度将更新,中国的地理教科书将改写,推翻了此前沱沱河为正源的传统观点,当曲将由长江南源转正为正源,那么三江源就有两条江的正源位于杂多县境内。

中国科学院地理研究所也有专家表示,确定河流源头需要综合多种因素,单以水量或长度来确定正源不够科学,主流与支流的流向关系也很重要。而同当曲相比,沱沱河的流向与主流更趋向一致。在对待长江正源问题上,曾经考察长江三个源头的专家,也有坚持它的正源在沱沱河的。如杨勇指出:“各拉丹冬是长江源区最大的现代冰川分布区和水源地,沱沱河作为长江正源更具有象征意义,从水文特性和自然要素来看当曲作为正源有些牵强,它本身是沼泽地,没有冰川,水源以泉眼为主,水量很小并呈退化趋势。而长江源水量百分之六十来自各拉丹冬冰川群和唐古拉山脉中段冰川,长江发源地水文特性是以冰川消融补给为主,因此认定沱沱河为正源是恰当的。”长江水利委员会水文局专家罗钟毓在给刘少创的电传中,对长江三源作了客观的比较:“长江江源区河流众多,呈扇状分布,按照河流长度、走向、流域面积和水量大小等原则确定沱沱河为长江正源,楚玛尔河为长江北源,当曲为长江南源,正源沱沱河地理位置居三河之中,流向较为顺直,当曲水量较丰,流域面积与长度为三河之首,位置偏南。”

我也觉得,在沱沱河的长度与当曲相差无几的情况下,其源头区姜根迪如雪山顶峰海拔6543米,更能体现长江发源于全球最高的高原——青藏高原、属冰川型补给以及为世界最高的大江之源等特点。另外,还有一种“河流树”观念,它的标准异于长度理论,认为河流如树,左右大体平衡,如此看来,沱沱河更像是通天河的主干,而楚玛尔河和当曲是左右两个大支流。

刘少创坦承,他测定的大河数据,在报送国内外一些测绘机构时遭遇冷落,相关数据并没有被国家权威机构采纳或者专门立项进行重新测绘。但无论当曲能否转正,这都是一次非常重要的科考。2009年7月,三江源头科学考察成果通过了由青海省政府组织的专家委员会评审,获得了“达到同类科研成果的国际先进水平,并填补了我国在三江源头地区多项地学数据空白”的评价。这次科考,不仅对考察探险有着深远的意义,更让我们对母亲河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与了解。

绕了一个大弯子,我们又回到了沱沱河这个长江正源。

我跟着扎西沿着沱沱河沿走了一段路,抬头看见一块汉藏文对照的蓝色标牌——沱沱河大桥。这是青藏公路沱沱河大桥,一座双车道的钢筋混凝土大桥,一看就有年头了,桥栏已经残缺不全,桥上还有一摊摊积水。这桥没有我想象的那种恢宏气势,但凡来这里的人,没有人不来这座桥上走一走、看一看的,这就是万里长江第一桥啊!

在这桥上,我们遇到了一位赶着羊群过桥的藏族老人,满脸褶皱但精神矍铄,扎西赶紧让到一边,恭敬地向这位藏族老人问候,“扎西德勒!”扎西告诉我,这位老人叫才让,才让的意思是长寿,这老人家也确实是一个长寿老人,都八十多岁了还在放羊。老人就出生在沱沱河沿,祖祖辈辈在河滩上放羊。能遇上这样一个老人,真是我的幸运,我抓紧机会向他打听这条河、这座桥的变迁。说到这座桥,老人还记得,这儿最早的一座桥还是木桥,过了快三十年,那木桥太老了。到了20世纪80年代,大约是1987年吧,武警部队交通支队在紧靠着老木桥的河滩上修建了一座钢筋水泥的大桥,又过了十多年,来沱沱河的人越来越多了,车也越来越多了,那桥太窄了,还时常堵车。2001年,在那老木桥上方,又修建了现在这座沱沱河大桥,如今这桥也有十六七年了。才让老人的话充满了沧桑感,这万里长江第一桥在半个世纪中就经历了四次变迁,一座桥越修越宽,老人也觉得自己的路越来越宽了。

老人一边说一边连比带画,他能讲一些简单的汉话,但一说到比较复杂的事情就词不达意了。扎西在一旁给我翻译,还尽量模仿着老人的口气:“这条河里水越来越少了,沙越来越多了,我小时候这河水还挺清呢,可现在你看看,这水多浑啊,这河里的泥沙比我小时候多多了,河滩上还形成了一片片小沙丘……以前这儿雨水多,这儿还没有修桥时,遇到大雨河水猛涨,要等上一两天才能骑马过河。不过近几年雨水好像又多起来,特别是今年,雨下得最多,牧草也比往年好多了。哈,老天爷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了,变来变去的,不知道今后还要怎么变?”

才让老人以漫长一生亲眼看到的一切,见证了也验证了近年来科考的结论。但对于沱沱河泥沙增加的原因,是洪水造成的,还是由于长江源地区的草场遭到了自然或人为的破坏,短时间内还没有定论,但长江源头原本就高度脆弱的生态所面临的威胁已经刻不容缓,人类正在采取各种措施,在建设长江源特大桥时,建设者用石块构筑了上万平方米的防沙格,并在其间移植草皮,从而阻止了长江源头的沙化面积进一步扩大。

沱沱河沿多为高寒草原、高寒草甸和高寒沼泽。老人用羊鞭指着那些稀稀拉拉的草丛哀叹:“你看着牛羊一直在吃,总是吃不饱!”

扎西说,这儿原本是青海省海拔最高的一个纯牧业乡,由于过度放牧,这一带的草场退化和沙化越来越严重了,为了保护和治理长江源区的生态植被,这儿已列入了退牧还草的重点地区,很多牧民都自愿搬到了格尔木,才让老人的儿子和孙子们,一大家子人都迁到格尔木去了,那房子比这儿阔多了,那日子也比这儿好多了,但还有一些像才让这样的老人家,无论你怎样劝说,他们就是不愿搬迁。说到这些,才让老人很伤感,他也去格尔木移民新村看过,但他的儿子、孙子再也不会放牧了,都干起了别的营生。他说自己宁可离开亲人,也离不开羊群,只有和羊群、草滩待在一起他才觉得自己还活着,他生在这里,也要死在这里……

眼看着才让老人赶着羊群走过了一座桥,我也忽然一阵伤感,他也许是沱沱河滩上的最后一个牧羊人了。

在一个老牧人苍凉的背影后,沱沱河正在夕阳的余晖中流淌。那血红的残阳已被阻隔在大山背后,未见长河落日圆。然而一条河却是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它从这儿一路流淌,在沱沱河大桥下游约六十公里处的囊极巴陇地区与当曲、布曲、尕尔曲诸水系汇合,这里是长江西源与南源的终点,也是长江上游第一段干流的起点,从这里开始它的名字叫通天河,那是我们已经走过的。

摘自《中华水塔》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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