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母与青海

文/李文实

一、神话中的西王母

关于西王母的神话，最早见于《山海经》。其《西次三经》说：

又西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
这儿所述的西王母，只是其状如人，而她的职司是司天之厉及五残，据郭璞注是主知灾厉、五刑残杀之气的神，可以说是个凶神。

其次是《海内北经》上的记载：

西王母梯几而戴胜杖(按杖字衍)，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在昆仑虚北。
这里没说豹尾虎齿，而只说梯几戴胜，且有了三青鸟取食。

再次，又见于《大荒西经》：

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处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
较前二则为详，唯《西次三经》谓其状如人，这里则初谓有神，随之又说有人。从记载者所处的时代来说，是人神不大分的。

据古今研究《山海经》的专家们的意见，《山海经》不是一时一人所作或辑录，其时代大致从西周末东周初直至汉代，其中《五藏山经》可能出现最早，《荒经》时代可能最晚，其记载有歧义是可理解的。总之，上述三则有关西王母的记载，是属于神话范畴的。其更重要的一点，它属于昆仑神话系统。另外如《淮南子 ·览冥训》说：

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
羿在古代记载中既属神，而有的记载，则又作为诸侯，这里是作神记载下来的。因与西王母有关，则录之借供参考。

二、传说中的西王母

《山海经》中的西王母，到了汲冢出土的《穆天子传》，则说是周穆王西征曾会见了她。这是一部战国时人所作的伪书，已早进入历史时代了。那本书上说：

吉日甲子，天子宾于西王母，执玄圭白璧以见西王母，献锦组百纯，□组三百纯，西王母再拜受之。乙丑，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谣曰：“白云在天，山?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天子答之曰：“于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氏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天子遂驱升于弇山，乃纪其迹于弇山之石，而树之槐，眉曰西王母之山。
这便把西王母完全人化了，而且还能赋很雅正的古诗。不仅把远古的神话敷衍为具体的传说，甚至还历史化了。前面已经谈到传说到了后代，则愈放愈大，也愈来愈美化了，早已脱离了神话的圈子，这就是一个显例。其他的传说，也莫不如此。

到了托名班固的《汉武故事》，则把周穆王演变为汉武帝，王母乘安车，玉女驾驭，武帝迎拜，并请不死之药。求不死之药，从秦始皇开始，是入海以求，而西王母在神话中是昆仑之神，这里却把她拉到蓬莱海上来了。再到《汉武内传》不仅详细描绘西王母和武帝会见场面，而且王母自设天厨，丰珍上果，芳华百味，还有清香之酒，音乐更作九天之钧。大概汉武帝时所有的排场这里全具备了，这就是传说愈来愈具体美化的范例。西王母既衍化为一位“年可三十许”的美女，则必然又会产生其配偶，六朝时人托名东方朔作的《神异经》上有了“东荒山中，有大石室，东王公居焉”的记载。这位东王公是何许人呢？《吴越春秋 ·越王阴谋外传》云：

立东郊以祭阳，名曰东皇公；立西郊以祭阴，名曰西王母。
这就把传说更增饰而演化了。这种神话和传说，被记载到史书中，则大多以为西王母国在极西之地。如《史记 ·大宛列传》说：

安息长老传闻条支有弱水、西王母，而未尝见。
《后汉书 ·西域传·大秦传》也说：
　　或云其国有弱水、流沙，近西王母所居处，几于日所入也。
《魏书·西域传》也说：大秦“西有白玉山，玉山西有西王母山”。这是历史书对这个传说的记载，大概由于不能确知其地，便根据流沙、弱水等把它愈说愈向西了。(这与西来说的兴起有关)

三、历史记载中的西王母

《汉书·地理志》说：金城郡临羌县“西北至塞外，有西王母石室、僊(应作)海、盐池。北则湟水所出，东至允吾入河。西有须抵池，有弱水、昆仑山祠。莽曰盐羌”。师古说：“阚骃云：西有卑和羌，即献王莽地为西海郡者也。”这确是具体的历史记载。又王充《论衡 ·恢国篇》也说：

孝平元始四年，金城塞外羌（豪）良愿等（种）献其鱼盐之地，愿内属汉，遂得西王母石室，因为西海郡。
汉平帝时王莽当政，以卑和羌内属，因在今海晏三角城设西平郡，便得知西王母石室，而其地即在今青海湖地带。其后《十六国春秋》又说：

前凉张骏酒泉守马岌上言，酒泉南山，即昆仑之丘也，周穆王见西王母，乐而忘归，即谓此山。有石室王母堂，珠玑饰，焕若神宫。(《史记 · 秦本纪 · 正义》引 )
则因当时定酒泉南山(即今祁连山)为昆仑，便以此为神话中昆仑之丘。实际上祁连山为昆仑北走之支脉，而主脉则为今之阿尼玛卿也。《晋书·沮渠蒙逊载记》《隋书·地理志》也都有这类记载，卑和羌、金城郡、盐池、 海、伏俟城和王母石室 (或称寺)，都在这一地区，虽在今天已找不到石室或寺、堂的遗迹，而历史明确记载王母石室就在这里，说明在王莽时代已把神话传说中的王母供奉在这里，则是无疑问的了。这也和我们现在祭黄帝陵是同样的事例，并不是把西王母完全历史人物化了。

四、余论

就上所论述，知西王母神话来源于昆仑之丘，而这昆仑之丘，其地就在今青海地区。而这块地区，则是古氐羌生息活动地的主要所在。就现今仍活动生息在这里的藏族民间传说，说今青海湖周围，居住的先民有十万帐之众。而青海湖则是一片汪洋，比现在大好多倍，因为最早是湖眼上有个盖子，有一次来背水的一位女孩，取水后忘盖了盖子，致湖水漫延成为汪洋。幸好莲花生大师经过这里，用法力把海眼盖住了，这就是我们现在的青海湖。

最早在有十万帐之时，这里的女首领叫赤雪洁毛，其意是万翼(或万帐)王母。这个传说当然出现很迟，因为莲花生大师来吐蕃传教，已到了公元 8 世纪，也未到过青海，可以说他是一种后人的假借。倒是赤雪洁毛的传说来源很古，大致可说是原始时代早期阶段部落的女首领的一个缩影。我倒注意的是王母一词的来历，过去我曾假设西王母的西字是方位词，而王母则是译名，因为今天的藏语读音与古书上的汉语译名相同或相近。如青海过去的果洛阿什姜女王，藏语名花毛或巷毛，如现在果洛有位女政协委员译名就叫索南王莫，藏语仍叫花毛。而康区的有位女首领则叫德钦王母。就此以论，汉文记载中西王母，乃氐羌最早的女首领的称号，汉文音译为王母，便也被理会成神话中的女神，传说中的女王了。这个问题，我认为精通藏语甚至羌语的学者加以研究和考释，我在这里只作为余论附带提出，就有道而正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