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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行杂感

2019-09-26摘自《热闹中寂寞而行:张恨水旅行笔记》原文地址

蓉行杂感

文/张恨水

驻防旗人之功

成都作为都城,在历史上,可以上溯到先秦。然而,它不能与西安、洛阳、开封、北平、南京比,因为它不过是一个诸侯之国,或僭号之国的都城而已。经较成为政治重心的时代,共有两次:一次是刘备在这里继承汉统,一次是唐明皇避免安禄山之乱而幸蜀。但这在当时,为时太短,到如今又相距很久,留给成都的遗迹,那恐怕是已属难找。自赵宋灭孟氏之后,只有张献忠在这里大翻花样。然而,那并不是建设,是彻底的破坏。所以,我们看成都之构成今日的形式,应该是最近三百年来的储蓄,谈谈太远,那是不相干的。

满清一代,成都是西南政治、军事、文化据点之一,尤其是那班驻防旗人,他们扶老携幼,由北京南来,占了成都半个城,大大地给成都变了风气。他们本站在领导的地位,将北京的缙绅生活带到这里,自然会给人民一种羡慕荣华的引诱。在专制时代,原有“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的倾向,成都人民在旗人的统治与引诱之下也不会例外,由清初到辛亥这样继续的仿效共一百年。然则这里的空气,有些北平味,那是不足为怪的。

(原载1943 年4 月21 日重庆《新民报·上下古今谈》)

茶 馆

北平任何一个十字街口,必有一家油盐杂货铺(兼菜摊),一家粮食店,一家煤店。而在成都不是这样,是一家很大的茶馆,代替了一切。我们可知蓉城人士之上茶馆,其需要有胜于油盐小菜与米和煤者。

茶馆是可与古董齐看的铺,不怎么样的高的屋檐,不怎么白的夹壁,不怎么粗的柱子,若是晚间,更加上不怎么亮的灯火(电灯与油灯同),矮矮的黑木桌子(不是漆的),大大的黄旧竹椅,一切布置的情调是那样的古老。在坐惯了摩登咖啡馆的人,或者会望望然后去之。可是,我们就自绝早到晚间都看到这里椅子上坐着有人,各人面前放一盖碗茶,陶然自得,毫无倦意。有时,茶馆里坐得席无余地,好像一个很大的盛会。其实,各人也不过是对着那一盖碗茶而已。

有少数茶馆里,也添有说书或弹唱之类的杂技,但那是因有茶馆而生的,并不是因演杂技而产生茶馆。由于并不奏技,茶座上依然满坐着茶客可以证明。在这里,我对于成都市上之时间充裕,极端地敬佩与欣慕。苏州茶馆也多,似乎仍有小巫大巫之别。而况苏州人还要加上一个吃点心与五香豆、糖果之类,其情况就不同了。一寸光阴一寸金,有时也许会做个例外。

(原载1943 年4 月23 日重庆《新民报·上下古今谈》)

武侯祠夺了昭烈庙

到成都的人,都会想起了这两句诗:“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但据此间考据家的观察,现在的武侯祠,实在是昭烈庙,原来的武侯祠,已经毁灭,不过后殿有诸葛亮父子的塑像而已,这话我承认。因为我游普通人所谓“武侯祠”,看到那大门上明明写着“昭祠”的匾额了。那么,为什么臣夺君席呢?那就为了“诸葛大名垂宇宙”之故。

这庙的前殿,两廊有蜀国文武臣配享,殿左右也有关、张的塑像,正殿左手还有个神龛,供着那个哭祖庙而自杀的刘谌。殿右角却空着,似乎是扶不起的刘阿斗,在这里占一席,而为后人驱逐了。

关于以上两点,我发生着很大的感慨,觉得公道存在天地间。凭一时代的权威供着长生禄位牌,终于是会与草木同腐的。王建在这里做过皇帝,他的陵墓当然是好,可是就成了庄田一千年。而现在发掘出来,人家都以为是奇迹了!

(原载1943 年4 月26 日重庆《新民报·上下古今谈》)

夜市一瞥

无意中在西城遇到一回夜市,在一条马路的人行道上,铺了许多地摊,夹街对峙。那菜油灯光的微光,照着地摊上一些新旧杂货与书本,又恍然是北平情调。这虽然万万赶不上北平夜市的热闹,我跑了许多城市,还不见第三处有这作风,恐怕这又是驻防旗人所带来的玩意儿了。

夜市中最让我惊异的,就是发现有十分之三的地摊,都专卖旧式婴儿帽箍,这种帽箍,是用零碎绸片剪贴,或加以绣花,有狮子头、莲花瓣等类。不说我们的孩子,就是我的兄弟辈,也没有戴过这种帽儿,它早被时代淘汰了。今日今时,在这些地摊上,竟是每处都有千百顶,锦绣成堆,怪乎不怪?于是我料想到这是到农村去的东西,并推想到川西坝子上,农人的如何富有,又如何不改保守性。而成都的手工业,积蓄很厚,也不难于此窥见一斑。这些做帽箍的女工若能利用起来,是不难让她们做些更适用的东西吧?欧洲在闹着人力荒,我们之浪费人力,却随处皆是。

(原载1943 年4 月27 日重庆《新民报·上下古今谈》)

厕所与井

据农业专家说,人粪是中国一项最大的收获,全国粪量,每年至少五千万万斤,若按每百斤粪值法币一元计算,也共值五十万万元,而事实上却数倍不止。粪里含有重要的肥田物质氮、磷酸与加里,是农家的宝物。成都一部分置产者,也许看透了这一点,所以除了家中大概有一个积粪的茅坑外,每条街或街巷口上,都有一个公厕,以资收获。这在经济上说,是无可非议的,而于公共卫生上,及市容上说,却是这花鸟之国的盛德之累。小学生也知道,苍蝇可以传染许多疾病,而茅坑却是生产苍蝇的大本营。公厕太多,又没消毒和杀蝇的设备,这是一个可注意的事吧?其次,我们就联想到井。成都是盆地,到处可以掘井,除了公井外,成都许多人家都有私井,这井与茅坑相隔很近(某外国名字的大旅馆的井与茅坑就相距不过三丈),茅坑里的粪水渗透入地,似乎跟着潜水,有流入井中的可能。这样,热天就极易传染痢疾。我想成都市当局,决不会不考虑及此,何以至今还没有加以改良呢?

下次再来成都,我将在厕所与井上,以考察市政进步之程度。

(原载1943 年4 月29 日重庆《新民报·上下古今谈》)

摘自《热闹中寂寞而行:张恨水旅行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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