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诵蒹葭也苍苍

文/暖纪年

大概每个人的高中晚自习都经历过学校的突然跳闸停电。

解着难解的数学题，刷着看不懂的阅读理解，构想着难办的等式，突然，“嗒”的一声，一切全都被黑暗吞没。

虽然次数掰着一只手的手指头就数得清，但我真心热爱这样的时刻。高一第一次停电，同学们先是一两秒的停顿，然后突然炸开锅，拍打桌子收拾课本。

因为高一刚开始任务不重，再加上据说学校发电机年代久了，出于安全考虑，我们在老班不甘心的表情下开开心心背起书包，我的同桌林恒开开心心抱着球去球场了，从此我们经常暗暗期待停电。

第二次停电是高二，高二下学期的时候班上已经隐隐开始觉得紧张，有箭将放在弦上的感觉，但停电的时候，同学们还是会趁机又笑又闹，老班却稳如泰山。

还没吵闹多久，灯突然亮了，老班满意地说：“这次，经过学校物理教师组的辛苦努力，我们换了一个大大的发电机，保证充足供应整个学校的电量。”

我还是很喜欢停电的那段过渡期，眼睛随着灯光闭上适应黑暗，收拾好心情，再用尽耐心和勇气解开笔下的难题。

然而什么也没有高三那次停电难忘，在距离高考还有六十几天的时候。“嗒”的一声，整个教室被黑暗吞没了，班主任头疼地皱了皱眉，大概是怕我们又浪费了时间开小差。

他总是不厌其烦地提醒我们，在时间越来越焦躁漫长的五月，他比我们还要着急上火，说着，要努力，要努力啊，再走一点点就走到了。

可我们停顿了一下，突然齐齐背诵起高考必备篇目：“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

不只是我们，楼上楼下，所有的高三班级都自觉背起了书。整栋楼被读书声撼动着，玻璃都有了震动回声。把所有想要坚持的力量，所有烂漫的梦想全都融化在里面。

我的同桌林恒侧着身，在旁边自顾自地念着什么，他坐得笔直背得认真。我没听清，有点担忧地晃着他：“这么重要的篇目你不会背不出吧？”

他愣了一下，说当然不是，然后跟上大部队的背诵。

高考完那天晚上， 大家重新拿回手机在班群里热热闹闹聊天，约好一起去KTV。分别和未知的成绩都摆在面前，不知道该挑哪个先忧愁。大家在KTV 里唱尽了一年里没唱的歌，把酒言欢或者沉默碰杯。

结束时已经比较晚了，我们大都提前说好让家长来接，KTV门口，同桌笑了一下，像进考场时那样对我挥手告别。

我打开车门坐在后座，看着黑暗中沿河绵延成一片的灿烂夜景。我会一直记得那个停电的晚自习，五十六种声音融为一股，所有人的勇气和坚持都放在一起，认定我们肯定是最好最优秀的一个班，认定未来我们肯定是自己的骄傲，认定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那天的背书声还在不断回响。

同桌在旁边自顾自地念着什么，他坐得笔直背得认真。

我闭着眼打开窗户，风吹在我的脸上，这一瞬间，我终于想起来了，他念的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好像有什么魔力抓着我一样，我突然回头看。我的同学们早就不见了，只有车流紧紧跟在后面，只是我脑海中，还在止不住回荡着那首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摘自青海人民出版社社办期刊《紫》（2018年11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