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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今析

2019-04-11原文地址

“华”“夏”今析

文/李文实

在前人探讨的基础上,我设想“华”字原为族名,春秋时用以指早期进入中原的炎帝族而言;“夏”原为地名,指夏启移居夏水(今汾、浍流域)而言,后遂以为族名与国名。“华”与“夏”是中国古代两大民族的自称,“华”系先进入中原地区的炎帝族,炎帝姜姓,是西戎羌族的一支;夏为姒姓,乃黄帝族的后裔。传说中黄炎两族曾合为部落大联盟,融合东方夷族等而形成华夏族,华夏族与华夏文化的名称,便就此而产生。黄帝、炎帝是传说中的历史人物,它代表了中国古代两大部族;姬、姜两姓联姻,而建立初步统一的周王朝,则是为记载所证明的信史。春秋时人以华夏连称,作为黄、炎两族融合后中原文化的名称,这就是华夏族和华夏文化的由来。请更试为证之。

(一)黄、炎与姬、姜

《国语·晋语》说:

昔少典娶于有蟜氏,生黄帝、炎帝。黄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异德,故黄帝为姬,炎帝为姜,二帝用师,以相济也,异德之故也。异姓则异德,异德则异类,异类虽近,男女相及,以生民也。同姓则同德,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同志虽远,男女不相及,畏黩敬也。黩则怨,怨乱毓灾,灾毓灭姓,是故娶妻避其同姓,畏乱灾也。故异德合姓,同德合义,义以导利,利以阜姓,姓利相更,成而不迁,乃能摄固,保其土房。
这是周初人对姬、姜祖源的传闻和两姓互通婚姻的理解。黄帝与炎帝是否同出于少典,是另一问题,但姬、姜同出一祖的传说,在周初就已存在。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周民族为黄、炎二族的复合体,或姬、姜同为一民族的分支,则似较近于事实。姬、姜联姻,多见于记载,不像黄、炎那样的渺茫,如《诗·大雅·生民》: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又,《诗·鲁颂·閟宫》:

赫赫姜嫄,其德不回,上帝是依。无灾无害,弥月不迟,是生后稷。
后稷是周的始祖,而他的母亲是炎帝之后的姜嫄。这两位人物神话色彩太浓厚,真正可考的姬、姜联姻,是从古公亶父开始的。《诗·大雅·绵》云:

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爰及姜女,聿来胥宇。

这就是太姜。《国语·周语》说:“齐、许、申、吕由太姜。”这四个姜姓国都是先进入中原的羌族,而由于太姜的关系在周代而有天下后被封为诸侯。文王的母亲太任和武王的妻子邑姜等,都是出于羌族的。所以《后汉书·西羌传》说:

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姜姓之别也。
姜、羌一音之转,可见与姬周联姻的羌族,是先进入中原地区,以后为华夏文化所融合或同化了的。这个问题,颉刚先生早有论证,于此不再重复。

关于齐、许、申、吕四国的渊源,颉刚先生在引述《国语·周语》下记太子晋之言“共(工)之从孙四岳佐之”的一段话后说:

是四岳为共工之后裔,佐禹治水有功,天赐之姓曰姜,氏曰吕,为侯伯之国四,曰申、吕、齐、许;至于东周,申、吕亡而齐、许存。
又说:

姜戎亦姜姓,亦四岳之裔胄。知申、吕、齐、许者,戎之进于中国者也;姜戎者,戎之停滞于原始状态者也。
知申、吕、齐、许由太姜而得封,而其远祖是共工的从孙四岳,已追溯到传说中人物了。颉刚先生还考证说:

四岳又称“太岳”。隐十一年传曰:“夫许,太岳之胤也。”庄二十二年传曰:“姜,太岳之后也,山岳则配天。”何以称“太”,兹犹无术以说明之。
古籍多讹字,“太岳”或即“四岳”的形误,或“四”字误为“太”,或“太”字伪为“四”,二者必居其一。

我为什么不厌其烦地追索姬、姜在族源上的联系呢?我的用意显然是想阐明汉文记载中所说的“华”族,即是指申、吕、齐、许等先入于中原的羌族,其姓为姜而氏族为“华”。对此,我有两条依据:其一是羌为西戎的一支,而西戎的支系甚繁,无论是山戎、犬戎、骊戎、姜戎,或是赤狄、白狄、北羌、马羌,都是未入于诸夏的西方民族,其中既有炎帝族各支系,也有黄帝族的姬姓后裔进入西方而在文化上落后了的。目前中国历史学界一般都以文化为区分古代民族的标准,如此则春秋以来的文字记载以入于诸夏范围的西方民族称为“华”或“诸华”,而对未入于诸夏范围或原为夏裔而文化上趋于落后的民族,则仍被称为“戎”、“狄”(翟)或“夷”、“蛮”(这类称谓,盖各从其本名,后世多以为贬称,恐非其实),与“华”对举为文,以示区别。如《书·尧典》:“蛮夷猾夏。”《左传》闵公元年:“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左传》定公十年:“裔不谋夏,夷不乱华。”《左传》襄公十四年:“我诸戎饮食衣服,不与华同。”《左传》襄公二十六年:“获戎失华,可乎?”都是“华”“戎”, “戎”“夏”或“华”“夷”对举,戎、狄多指西方民族,夷、蛮多指东南方民族(但有时也不尽然),以戎、狄为不可亲,自然是嫌他们在文化上落后,而不在民族间的隔阂。我还颇疑“华”“戎”二字音近,当时记载或者有意把姜姓的入诸夏者称为“华”,而把仍处于原始状态者别称为“戎”,等同于夷、蛮。此点若能成立,则“华”“戎”两种名称,都出于音译,并无什么意义。

其二,上述“华”“戎”或即同音异译的这个假设,还基于今藏语自称本民族为“蕃”(读如播,bō,西藏语)或“斡”(wò,安多语)这样一条线索。“华”“斡”音近;又西藏人自称“蕃巴”,而称安多区藏民为“安多娃”。“花”古或作“葩”,读为“巴”,“娃”“华”则一声之转。其次,《尚书·禹贡》梁州:“西倾因桓是来。”《索隐》:“桓水出蜀郡蜀山,西南行羌中入海也。”按桓水即今白水江,古又称羌水。源出西倾山之南,西南流至四川昭化入嘉陵江。盖羌水为汉名,桓水为本名。今安多藏区,为古代羌人聚居地,所以水以“桓”名,“桓”“斡”声通,是“桓”即今之“斡”,今安多藏语自称为“斡”,犹存古音,可以复按。同时亦可推知“华”“桓”也是同音而异译。再次,《左传》瓜州之戎,据颉刚先生考定即今秦岭南北坡间“瓜子”的祖先。所谓“瓜子”,指此族后人诚悫憨厚,有如傻子而云然。瓜州之戎,因地得名,后人以其遗裔特别朴实憨厚,转称为“瓜子”,其义便近于傻子,傻瓜的得名,也由于此。今青海东部农业区与藏族杂居的汉族,犹通称各族傻子为“傻斡”,这里的“斡”字,便指藏族,显然又是“瓜子”的余韵。汉族既自居于先进之列,则目“斡”为傻,自属当然。因此我们可以说以先进为华夏,以落后为戎夷,古今迄无二致,以古例今,或以今证古,可以互为发明。至于“瓜”“华”同韵,“桓”“斡”同声,语言与文字,两皆有证。

(二)夏族及夏王国名称的来历

夏代的始祖为帝禹,禹原居阳城(今河南登封),后都阳翟(今河南禹县),当时可能是部落联盟的酋长。虞、夏二代都尊黄帝为始祖,黄帝族原先居中国西部地区,后来逐步进入中部地区。禹都阳翟,从中原来说,地亦偏西。夏启袭位以后,又西迁大夏(今汾、浍流域),建都安邑(今山西夏县境),因而才有了“夏”名。夏是三代中首先具备雏形的奴隶制国家,自西迁大夏,便正式以夏为国名,后又转衍而为族名。或谓“中国西部地区称为夏。郑大夫子西名夏,是夏有西义”。我以为此义当属后起,当时只是以地名国而已。武王克商后封建亲戚,封唐叔于夏墟,其地即在太原晋阳,为唐尧、夏启的故墟。因此,禹甸、禹迹,多在今山西境内。但当周初,其地大都已属戎有,所以《唐诰》有“启以夏政,疆以戎索”之命。齐、鲁、唐、卫诸侯,原都是西方之族,自进入今山东、河北,便被称为东夏。周朝自称为夏,从而《康诰》有“用肇造我区夏”的说法。颉刚先生说:

实际上“区夏”就是“夏区”,即保持夏文化的地方,周人是以夏文化继承者自居。
周人尊帝喾而以后稷为始祖,和夏同为黄帝的后裔,自炎、黄融合,夏、商继替,东西两大民族渐趋为一,而姬、姜联姻,更华戎杂处。诸夏从“戎”,如骊戎、鲜虞;姜姓变“华”,如齐、许、申、吕。秦本东夷,蔚为上国,楚属南蛮,进于诸夏,各民族之间的相互融合,莫可究诘。早从夏代开始,夏的部落国就已东起昆吾,西迄大夏,这就是“诸夏”的来源。等到周初,姜姓诸戎,更遍于周境,先后与夏商诸族相融合,于是“诸夏”之外,又新形成了“诸华”。“华”与“戎”虽原属同族,至此便在文化系统上有了区别。“诸华”的形成,当在周初至春秋时期,是时代发展的产物。至战国以后,“华”族便已定型,后来居上,更兼“夏”而有之。“夏”与“诸夏”的名称,从此为“中国”所代替,“华夏”也便仅为历史上的陈迹了。历史上凡“诸夏”“诸华”的名称,都代表氏族,“中国”“华夏”则代表国家,其发展演变之迹,大致可考也。

夏人自居大夏而称“夏”,“夏”作为族名,也可以从现在的藏语中得到补证。后世藏族称中原汉族为“嘉”(译音)。按汉族本为夏、商、周三代民族所合成,今藏语称“嘉”不称“汉”,说明这名称为古羌语之遗。“嘉”即“夏”之音转,夏、马、贾、加古音皆通。又今藏语或称在藏区杂居的汉人为“嘉”,而称中原的汉人为“麻嘉”(意译为东方的汉人),我们也可以说“麻嘉”即是“东夏”。更有趣的是今甘肃、青海、新疆的藏族与维吾尔族称汉人所居城堡为黑城或“嘉乃亥仓”(意译为黑汉村),白城、黑城均以族别,而不以土色分。按传说中有虞氏、夏后氏都尚黑(周人尚赤),所以墨子衣服用黑色,示行夏道。韩非子说禹作祭器,表黑里红,而现在所发现城子崖古物中正好有这种器物,祭器表面涂黑漆,与尚黑之说适相合,这就是黑陶文化。现在藏族或称汉人为“东夏”(麻嘉),或称汉庄为“黑汉村”(嘉乃亥仓),而维吾尔族以汉人或汉军所住城堡为黑城,不也是夏人尚黑的遗说吗?(哈萨克族称汉人“亥大依”,或谓即“黑大爷”的音讹,待考)那么,“嘉”为“夏”之音转,可谓确凿不移,而“夏”为族名,也从此得到证明。“礼失而求诸野”,是孔老夫子的遗教,对我们今天考察古代事物,仍有很大的启发。而更近的启发,则得自顾师和王先生所写的论文。王先生尚健在,而顾师已不及见我的补苴与申论,追怀昔日相从问学的乐趣,不胜泫然 !

摘自《西陲古地与羌藏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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