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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与月亮

2019-05-09原文地址

流水与月亮(节选)

文/阿舍

整个晚上,流水声不懈地撞击着我的神智,还有那些乱糟糟的浮想。后来,流水声终于彻底打昏了我,以这种方式,我才睡了过去。但是没过多久,早起的牧民经过我们的宿营地时,“突突突”的摩托车声毫不客气、鲁莽地碾过我的浓浓睡意。我带着一丝怨愤望向纱窗,天露着苍青色的脸,灰色的云团犹如魔女遗落的斗篷。晨曦中的露水清甜冰爽,丝丝缕缕,微杂着些许青涩,穿行于帐篷间。他不在。他什么时候起来了?为什么没有惊动我就钻出了帐篷?但我如此困乏,拉过睡袋掩住半张脸。睡意沉重,我没有心力为他费神,关于他的来去,就如同他繁复跳跃的思维,我是无法做出任何限定的。

上午九点,黎明时苍青色的云絮眨眼间被驱赶而尽。阳光灿烂灼目,环绕着这枚巨大的金色玻璃球,天空由近处的浅蓝,一点点转为远处静谧的深蓝。阳光下,草地喧腾不已,拍照留念或者追逐打闹,嬉戏声跃入斑斓的溪水。孩子欢快的脚步落下来,踢飞了草棵间的露珠,它们四向迸散,细小的尖叫熠熠闪烁。白蝴蝶闻着笑声而来,翩飞于营地周围,仿佛一群贪慕热闹与欢乐的年轻人,不会放过任何一次表现自我的机会。

他回到我身边的时候,我正蹲在溪水旁,沉浸在对一簇黄色小花的端详里。我说不出花的名字,矩形花瓣显得有些木讷,但对开的花序又给了它挺拔的身姿。他的身影倒映在溪水里,遮住灼亮的阳光,我和小花都落在这片阴影里。他的裤脚湿透了,鞋面上沾着几粒草籽,我闻见他身上青草的气息,看到他眉宇间洋溢着的亢奋。只一瞬,这亢奋便跳进了我的身体,我无名地欢快起来,从来如此,他的喜悦总甚于我自己的欢乐。我说了一句不相关的话:“一定去与魔女约会了,她长得好看吗?”

他告诉我他像羚羊一般,从太阳升起的一刻便开始疾走,翻爬了三座山岭。他遇见了两个嘛呢堆,并替我拾放了两枚石子。

“不管他走了多远,他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望着他被汗水濡湿的脸颊、神采奕奕的黑眼睛,心里想的,唯有这一句话。

他掬起溪水洗脸,水流进他的脖颈,豆绿色的衣领便洇成了深绿色,接着,他又用冰凉的溪水打湿头发,湿发在阳光里发出黑金似的光泽。

清晨一次陌生而疾快的徒步,让他在这独自的行程里闯入了一种令我感动的热量之中,我难知这热量在他身体里奔腾的形式,这热量融化了什么,又有什么物质自这融化间萌生?

一切都是未知的,犹如眼前的流水,来与去的长度,显现与消失的时间。于我而言,这些全都饱含着未知的快乐。我满心欢喜地看看他,又低头端详水里的斜影,溪水湍急,影子模糊的轮廓犹如群山跑动。我记得另一个夏天,是在群山之下,在一群雄健奔放的骏马里,在一匹骄傲孤立的牡马旁,我找见了他。

“要出发了,今晚宿在一条大河的岸边,路很远。”

他点点头,轻声应着,眼睛盯着浪花,神情安静而游离。一看便知,他仍沉浸在清晨徒步的欢悦中,这欢悦已超越了一切,使即将开始的行程显得微不足道。我的话音、我们将往哪里去、宿营地、旅途风险、饮食,这些现实的细枝末节,一一被他内心的欢悦击落,一个接着一个,落入水中,又随着流水远走了。而我无法为此怪怨什么,在漫长的旅程中,我需要这样巨大而清澈的欢悦来感染我,很多时候,我为他能够容忍我的悲观与无趣深感安慰。我撩起一串水珠,水珠溅在他的一侧脸膛与手臂上,他醒过神来看看我,脸上绽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我转身快跑,但是已经逃不出他的诡计,他抓住我后,把我像只羚羊似的夹在胳膊底下旋转起来。我的尖叫引来众人的欢呼,他双臂更有力了,热烈的汗味蒸腾着,濡湿了我的皮肤。

“他要把他的欢乐全部送给我!”

这是可以延续一世的记忆!

我在被悬荡的晕眩里,记住了这一天清晨,草原的蓝天、白云、流水、阳光、欢乐,和我们的相伴。但记下这一刻的时候,我的老毛病又犯了,我看见了一些幻景,天空依旧清澈,阳光依旧灿烂,这些美好却在转眼间一一变成了草原上累死或老死的灰白色马骨。

我们拔营起程,没多久,阳光便变成灼白的剑锋,挥击着车窗玻璃。车身颠簸,活像一个体力不支的败军,摇摇晃晃,做着最后挣扎。我们小声为魔女的多重人格而争执,又为某一个关于流水和月亮的传说而意见分裂,但我们不再像昨天那样争吵、怄气,反而因此激赏对方的思考,仿佛这些话语的出现,是多年祈求而来的相遇,或者,是即将到来的永别。

摘自《流水与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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