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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古拉山和一个女人(二)

2020-03-26摘自《共和国青海记忆丛书》之《藏地兵书》原文地址

唐古拉山和一个女人(二)

文/王宗仁

单调得像凝固了似的现实,突然又被一个美丽的传说唤醒。那天,我出车刚回到营房,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青藏办事处宣传处文化干事李廷义打来的。

“我看到《人民日报》了,写得很好,向你祝贺!”话筒里传来他抑制不住的兴奋的声音。

“你说什么呀?祝贺?”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惠嫂》嘛,登在《人民日报》上。”

我一下子明白了,哭笑不得。

说起来这是一件令我十分尴尬的事。原来,前一天,《人民日报》登了一篇小说《惠嫂》。作者是青藏公路管理局的王宗元。小说讲述了不冻泉养路段惠段长的爱人热心为过往司机服务的故事。王宗元、王宗仁,一字之差,且都是写青藏公路上的事,这样人们把王宗元误认为是我就不足为怪了。

说实话,《惠嫂》这篇小说的影响面毕竟是有限的,事情的爆起是后来有人把《惠嫂》改编成了电影《昆仑山上一棵草》,这个影响就海了! 尤其是在青藏线上,谁能不看这部电影?

直到前两年,《北京晚报》的李凤祥还把《昆仑山上一棵草》误认为是我的作品。我不敢假王宗元的名字,赶紧声明纠正。

王宗元的贡献在于他给青藏线的男人国世界里送来了一个女性,惠嫂这个人物一夜之间在两千公里线上传开了,那情景绝对不亚于后来徐迟写了《哥德巴赫猜想》以后,陈景润的名字一下子被国人知道了。与陈景润不同的是,这个惠嫂是王宗元用笔塑造出来的,现实生活里根本没有惠嫂。

天国是虚无,天堂是幻影。

青藏公路沿线仍然没有女性。

我永远都忘不了,我们连队在长江源头兵站广场上第一次看《昆仑山上一棵草》时的那种充满渴望而懊丧的复杂心境。

那晚,天空飞着雪片。我们从西藏亚东执勤回来一到源头兵站,就听说了放映《昆仑山上一棵草》的消息。大家忙忙火火地整完车,扒拉了几口饭菜,就坐在了广场上。不用说,电影看得很解渴,但说句心里话,扮演惠嫂的演员长相实在平平,明显地带着陕北农村妇女的土腥味儿。可以得到安慰的是,她说话、办事利落,到位。对来往于不冻泉养路段的汽车司机那股热乎劲,真烫人心! 尤其是那个她扯着调皮司机的耳朵让他老老实实去吃病号饭的镜头,把我们的心扯得痒痒的,谁都巴不得惠嫂也揪揪自己的耳朵,吃一顿惠嫂亲手做的病号饭。

那一夜,我相信我们每一个人都做了一个十分美好的梦。

次日,我们投宿不冻泉。兵站与养路段一墙之隔,我们连的驾驶员都到养路段去找惠嫂,结果没有,连个女人的影子也没有。只有几间半地上半地下的圆形帐房冷凄凄地挺立在寒风里,几个脸膛被高原风雪吹打得像牧民一样的道班工人,在昏暗的酥油灯下打扑克……

我们很失望。大家的心还沉浸在电影的镜头里,越是这样就越失望。

是王宗元“欺骗”了青藏线人,还是青藏线人的痴情太重?

我们不愿意在岩石与虚无之间看见一棵虚张声势的树,只希望汽车的轮子在冰雪地上展开翅膀时,能感受到大地的芳香。

鲜花,照样开在天幕。

月亮,也可以是归鸟的巢。

终于有那么一天,我们的生活中真的来了一位“惠嫂”时,我们却变得那样惊慌,手足无措……

一切美丽的故事几乎无一例外地是突然发生。

当我们在唐古拉山顶上被一场意外的大雪围困得寸步难行的时候,一位年轻漂亮的大姐走进了我们的生活,使我们这些野性的汽车兵们一时间变得像野兔见了雪豹一样规矩起来。

她以突然袭击的方式出现在她的服务对象面前,使我们始料不及,也使我们喜出望外。

当时,我们已经把横在车队前面的一道雪墙铲得所剩无几了,大家刚放下锹和镐,准备喘口气,最后来一个“冲呀”突围出雪山。这时,有消息灵通人士宣布了一个绝对属于爆炸性新闻的消息:

“战友们,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温泉兵站来了一位女招待员,她马上就要和我们见面了!”……

他下面的话被我们随之而起的狂叫声湮没了。

一阵撼天动地的欢呼声之后,雪山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大家都企盼着,等待着。

“发布消息的人呢?接着往下说呀,那位女招待员长得怎么样,能不能描画描画!”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小嘎斯车兜着一阵旋风“吱”的一声停在了我们车队旁边。

司机下车,随之一个女同志很麻利地一跳,站到了地上。

今天,在我凭着记忆描绘这位第一个在青藏线上出现的汉族女性时,心情仍然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她把青藏公路那页惨淡而伤感的历史揭过去了,是她结束了西部这块高地的一个时代。她的勇敢和伟大是我不管过去和现在以至将来都十分钦佩的。我会尽量地把那天她留在我脑海里角角落落的印象都搜罗出来,展现给读者。这是珍贵的历史瞬间呀!

当她落落大方地站在我们面前时,我们立即都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神话的环境。

她帮着司机从车上把一个用棉被拥着的保温桶抬下来,放到地上,这桶里装着足够我们十多台车驾驶员填饱肚子的饭菜。她十分麻利地掌起勺,一边给我们舀饭一边说:

“弟兄们,都先给我停下手里的活儿,喂饱肚子,身上有了劲还愁没活儿干吗?”

她完全是一家之主的说话语气,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们当中一个有胆量的驾驶员说了句实话:

“我们早就不干活了,在列队欢迎你哩!”

她一点儿也不气恼,笑着说:“是吗?我怎么没听见锣鼓家伙响呢! 对啦,我已经有了感觉,手心直痒痒,原来弟兄们惦着我。”

转眼工夫,她已经在我们还来不及擦掉手上的油腻的当儿,就把饭菜一碗一碗递到我们面前。

她说:“天气冷得咬肉,肚子添一碗热饭热汤,比身上加件棉衣还管用。你们就放开肚子吃吧,不用担心饭不够吃,你们一共才18 个人,我是按加倍的人数下米炒菜。我还发愁剩下来又得让我们抬回去呢。”

就凭这一颗心,我们身上能不热乎吗?

看着我们一个个吃了个肚儿圆,她脸上溢满喜色,好像这么多饭菜是从她喉咙咽下去的。

“吃饱了,喝足了,大家一齐动手,把碗筷收拾到保温桶里,咱们准备下山。”

“篓子班长”恋恋不舍而又无可奈何地说:“谢谢你的好意了,你只能先走一步了,我们还得修车呢。”

“篓子班长”说的就是他自己的车。我们铲雪开路时,他一直没有停止鼓捣车上的毛病。

她马上接上去说:“车没修好我怎么能抽身就走?我陪你修车。”

她说着就撂拨掉大衣,露出了蓝地碎白花的棉袄。“篓子班长”忙把手拦在她的大衣上:

“哪能让你实打实地干,你站在旁边看就行了。”

“你真以为我会修理汽车?太抬举我了,我只能当个不够格的小工。”

她真的给“篓子班长”当起了助手,递扳手,送钳子什么的,蛮在行的。

真邪了大门,还是那个油路的毛病,刚才“篓子班长”捣鼓了快三个小时,就是来不了油。这会儿,他拿起扳手敲敲打打,只用了几分钟,通了。油“哗哗”淌得好顺畅,神了。

她一直不换眼地瞅着“篓子班长”的一举一动,使人感到她脸上那笑容是专给“篓子班长”的。

下山时,她不坐自己的嘎斯车,非要挤在我的驾驶室里不可。我说,我是个邋遢兵,驾驶室太脏了。她一笑说,让我也蹭些光嘛。我握着方向盘,四轮生风,一路快跑,一个小时就到了温泉兵站。

她下车时问我们:“小弟兄们,肚子还提意见吗?只要想吃饭,我马上就去做夜宵。”

我们同声回答:“谢谢啦,咱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睡一觉。”

她打开客房门,捅开了火炉子。

借着炉火,我看见她棉袄上那些碎白花格外耀眼。

雪停。我隔窗望去,夜空皓皓。月牙儿像一个香蕉苹果坐在唐古拉山巅……

半夜里,睡在我旁边的“篓子班长”,捅了捅我的胳膊:

“还没睡着?”

“你呢?”我反问。

“也睡不着。”

“我们都得相思病了!”

他没有再说话,寂静的夜在火炉里烤着。

他又问我:“你看她长得怎么样?”

我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我不经意地说:“我根本没看清楚她的脸。”

他说:“我也是,只顾忙乎着修车。”

寂静的夜压人心胸。

过了许久,他又对我说:

“这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也许从今天起我们青藏线上这些兵要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

这当然是我们所企盼的事,但是毕竟很渺茫。

他接着说:“注意打听打听,她是怎么来到温泉兵站的,还有她爱人的情况……”

这之后,我就渐渐地睡着了,他也打起了呼噜……

满屋子鼾声。

鼾声抬高火炉,格外香甜。

……睡梦里,我走在穿山而过的雪路上,无声地拾起雪花,好玩地扔过去。我沿着那条大风洗不掉的车辙,又走了一回唐古拉山。

她一直陪着我。还是那句话:挤一挤,让我蹭些光。

……

一惊,我醒了。

她正用根长长的铁棍捅着火炉,我觉得一股暖流直淌进了我的心里。

“吵醒你了?”她轻声地问。

“没有。刚才做了个梦。”我当然不会告诉她做的什么梦。

她继续捅着火炉。动作轻微,几乎听不到声音。只见那铁棍被炉火映得通红通红,像刚从红颜料缸里蘸出来似的。她白嫩的脸膛被炉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胭红,显得美丽动人……

我心里热热的,那烧透了的炉中炭把我从头顶暖到脚梢。

捅好炉子后,她离开炉子稍远一点儿,我才看清了她苗条的身段,还有那件蓝地碎花的棉衣。这件合身、得体而又朴素的衣服越发使她显得紧凑、精巧、大方。我有个感觉: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衣衫比这件更能显示这位女性的魅力了!

后来,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我们几乎都看到她穿的是这件棉袄。大家一看见那些碎白花就动心地说:“看,那是一颗一颗的小星星哩!”

身居高原,夜空里的星星对我们总是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夜里想家的时候常常梦见妈妈坐着星星来高原看我们。星星使我们想念远方的亲人,星星也使我们排除掉想家的牵挂,星星还能使我们感觉到明天的曙光。难怪在当时乃至今天不少作家在写到高原战士的思乡及寂寞心情时,总少不了这么一句话:“白天兵看兵,夜晚看星星。”

星星,你是高原兵们悬在夜空呼唤亲人的小铃铛。

摘自《共和国青海记忆丛书》之《藏地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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