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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次邂逅(下)

2023-11-21摘自《永不妥协》原文地址

两次邂逅(下)

文/朱秀海

“怀了这个东西后我大病了一场,腿软得走不了路。身子本来就弱,加上又怀了他。当时我男人和他们全家,我公公婆婆,都来求我,说你一定要走,我们不拦你,但你回到红军里要行军打仗,不能带着孩子。你把孩子生完再走吧。我没办法,真走不了,加上他们看得紧,不答应也答应了。

“等到十月怀胎孩子生下,又赶上我婆婆过世。我丈夫说你走了孩子没奶水吃还是个死。你再等等,等他一岁,能和大人一起吃荞面糊糊再走。看到孩子我的心软了,想我的信仰反正还在,晚一年就晚一年。这样我又在他家待了一年。转过年去他再怎么说我也不答应,他没办法,怕路上不好走,亲自送我到兰州。那时国共已经合作抗日了,兰州城里有八路军办事处。

“见到我们的同志,我大哭了一场。可那里的负责同志告诉我,对于失散在我们那一带的红军战士有政策,一年内回来的收,两年才回来就不收。我是两年才回来,还和我男人有了孩子,不收。我没地方去,又大哭一场,只能跟着他又回到这地方来。

“以后十多年,我要说我的信仰一直没变,相信革命一定会胜利,一直都在和我男人一起等待胜利,好多人都不信。这件事我丈夫清楚。1949年革命果然成功了,我们的队伍打到西北,解放了我们这地方,消灭了马家军,给当年牺牲的战友报了仇。然后土改、合作化,我们俩都是积极分子,还都要求过入党,我是重新,他是第一次。可是你明白,每次都因为我的和他的‘历史问题’被拒绝,他还因为当过马匪军成了‘历史反革命’。我脱离红军嫁给他,也成了背叛革命的‘历史反革命家属’,在后来的‘十年浩劫’中受了很多罪。可是我坚决不承认自己叛变过革命。他们批斗我,急眼了我就大声唱:‘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我是宣传鼓动员,我会唱的红军歌曲太多了。他们拿我没办法,加上都知道我是老红军,就不斗我了。只斗我男人。他受不了,有一天说要不我们死吧。我一听就火了,说要死你死,我要是就这样死了才真是对我的信仰的背叛呢。我的信仰告诉我,不会老这样下去。只要我的信仰从没有动摇过,我也就从没有背叛过革命。

“后来‘浩劫’结束。为了我的党籍、军籍,我四处上访,拖了一些年,我丈夫死了,但死时他说他相信我信仰得对。1986年我和同我一样遭遇的这批人的问题终于得到解决,不但恢复了党籍,还恢复了老红军战士的身份。在北京开会宣布这件大事时我见到了老团长王泉媛同志。大家都在哭,王团长就说哭什么,就当长征我们多走了几十年。别人1936年就结束了,我们是1986年结束的!我不同意,我说团长凭什么不能哭?党是我们的娘,孩子终于见了娘,还能不让哭一场嘛。

“哭完那一场,组织上一个个征求我们的意见,也问我想安置在哪里。因为我是1933年入伍的老红军,可以把我安置在北京的老红军干休所。我想啊想啊,一夜都没睡着。西路军失败后,虽然是那种情况造成的结果,我不情愿,——坦率地说直到今天我还是不喜欢这个地方——,但到底是当年这里的群众让我活下来了,几十年过去这里也成了我的家乡。眼下这里还穷得很,我是恢复了党籍的老红军,马克思说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解放自己,我倒好,明知这里的亲人还在受苦,我不和他们一起同甘苦共患难,一个人进城去享福,那算什么事儿。不,我要回家。

“这样我就回来了。当然回来了还是享受到了党和政府给予我们这批失散老红军的待遇。再就是亲眼看到国家改革开放,就连我们这里,群众的日子也好过些了。接着是民族政策落实,信仰自由政策落实。我老了,但我多年不工作,不行,我向组织要求工作。县里书记说您年龄大了,别的事有我们年轻人,您就到政协来吧,给我们讲讲老红军传统,激励后人艰苦奋斗。这样,我就到了政协。

“到了那里才发觉就是把我当菩萨供起来。除了每年一次政协会,我常年闲着。他们的心情我理解,嫌我岁数大,好心,认为不工作能让我安安静静地养老。可我是那种人吗?我是老红军,老共产党员,已经好多年没有机会为党做事,要再不工作我就没有时间了呀!我就趁着每年开政协会的时候问大家,有什么话不敢说的,告诉我,我替你们出头,能做的事就替你们去做。大家就笑,往别处扯,一年一年的,没人要我帮他们说啥子做啥子。我很生气。真的,好像我不是一名老红军、老党员一样。我一生气,还真有人愿意对我讲真话了。

“就是这个古寺。县佛教协会一位领导晚上悄悄来见我,怕别人看见,进屋就关门,说我来对您老人家诉诉我们的苦恼。您知道这里的主体宗教人口是穆斯林,但也有佛教徒。现在政府落实宗教政策,可你跑遍全县,一个像样的佛教寺庙都没有。我们也求过县上,县上也不说不行,就说没钱,眼下百废待举,要钱的地方多,我们这地方又穷,让我们等。我们也不是光等,县境里毕竟有一座敕封大地藏王菩萨古寺,清朝人写的县志上都说鸠摩罗什大师是首任方丈,就在国道旁边,早废了,只剩下一座后人修的小庙,不像个佛寺,倒像个灰头土脸的灶王爷庙。我们在那里花了点钱,为菩萨重装金身,设了功德箱,想靠鸠摩罗什大师的名气募捐到一笔钱,让古寺华光重现,给佛教徒一个拜经礼佛的庄严清静之地。可是本地人都穷,募不到钱。有人指点我们,说可以靠国道上南来北往的旅客,万一遇上个笃信佛祖的亿万富翁,一张支票就能让你办成大事。你还甭说,这么做还真有点儿收获,每天从国道上经过的天南海北的游客听说在这里有座鸠摩罗什大师做过住持的古寺,真有人下车去观瞻随喜。可麻烦跟着来了。庙里的功德箱老是有人偷,闹到后来庙里的住持不得不天天从早到晚坐在功德箱边守着,夜里关了庙门,还要把它搬回家。就这还看不住。住持是个小年轻,本就不想干,后来干脆撂了挑子。

“他说到这里就打住了。我知道这位会长的意思,他还是想求我向县上或者更上面的领导要钱,帮他们实现重建大地藏王寺的宏愿。我让他先回去,说第一这件事是为信教群众办实事,我一定管;第二给我点儿时间,让我想想该如何管。我想了一夜。当然不能伸手向县上要钱,再说也要不到,重建大地藏王菩萨古寺不是一般的工程,得要很大很大一笔钱。我估摸着不但县上要不到,市里也要不到,省里都难说。可这确实又是件应当为信教群众办的大事。我十三岁当红军,虽然当的是宣传鼓动员,但我们队长说,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我们的职责是宣传群众,但宣传群众不能光刷标语,更要紧的是要帮助群众,要干实事、好事,让更多的群众相信共产党,跟共产党走,这才是最好的宣传群众。我现在认为,这也是一名红军战士终生的任务。你想想,大地藏王寺真的重建起来,成了大西北少见的汉传佛教圣地,一能方便佛教群众诵经礼佛表达信仰;二能为本县、本市打造一个新的历史文化旅游点,让古寺周围的群众通过多种经营得到更多收入;三还能通过这件事可以宣传我国的宗教政策,教育人民,打击敌人的诬蔑和造谣。国内外的敌人老诋毁我国宗教信仰不自由,这件事办好了,他们就张不开嘴了。无论信教不信教,群众都会明白政府的宗教政策是真的。这样的好事别人不能干,可是我能干啊。

“天亮后我去见那位会长。我说想好了,你把你那大地藏王寺的功德箱给我,大殿的钥匙给我,我去那里给你守着。他听到这话人都傻了,说你又不是佛教徒。意思是你一个老红军、老共产党员,怎么能去做那样的事!我不跟他废话,说你信不信得过我吧。我虽说是一个无神论者,但并不是没有信仰。我的信仰你知道,就是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在我心里就是我们共产党的主义。战争年代有战争年代的主义,改革开放时期有改革开放时期的主义,现在的主义就是让群众脱贫致富,过上好日子。这好日子里头就有尊重你的宗教信仰这一条。我一个老红军替你去守寺庙,搞募捐,一点都不违背我的主义和我的信仰。会长听到这里眼圈都湿了,回家就亲自把功德箱和大殿的钥匙一起送到了我家。

“这两间土房子是儿子帮我盖的。我回家对他说了我要做的事,还说我去了就得住在那里,答应人家的事办不成我就不回来了。我这个傻儿子一句反对的话没说,先来这里看了看,回头就带人把这两间房给建上了。照我的嘱咐,他接着就把我们的党旗,四方面军的军旗,给我挂在屋里最显眼的地方,让南来北往的人到了这里一眼就能看到。我还特意做了一身当年四方面军的土布军装,八角帽,灰军服,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让来到这里的人一眼就知道我是谁。我后来问儿子,为啥子一句不问就帮我成了事,我这个整天闷葫芦般说不出一句整话的儿子这次却回了我一大篇话。他说:‘你老人家是共产党嘛。你有你的信仰,你想做的事一定是对的,也一定是你觉得能做成功的。’

“你一定会问,我这么做,有没有人前来干涉。当然有。我头天搬到这里住下,第二天县长就来了,问我一个老红军战士,为什么要这么做。县长太年轻了。我想起了我们的领袖在长征结束时说过的一段话,对他说:‘我们共产党人就像种子,人民就像土地,无论我们到了哪里,都要在那里生根、开花、结果。’至于他听没听懂,我不知道。”

我还想听下去,但从国道上,我这次是真的清晰地听到了大巴车焦急召唤乘客的一声声长且久的笛鸣。老人的儿子——那个一身浮尘的西北男子—— 一闪身从门外跑进来,对自己的母亲喊道:

“娘,娘,你甭谝个木(没)完了,大巴车叫人哩!都叫了三回了!恐怕似(是)最后一回了!”

“那你开车,赶紧把他送过去呀!”老人大声冲儿子吼,看上去比他还要着急。

“可是,”我大叫一声道,“老人家,您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讲完了!快走!”老人一迭声地喊着,一边用力地摆手让我走,“这地方的司机很任性的,说走就走!不然他会让你误了车的!”

我想了想,可不是讲完了。肯定有过争论,但那位县长显然没能说服她离开,如果是那样我今天就不会在这里邂逅到她了。国道上的大巴的笛鸣在继续,一声比一声焦躁,我只来得及匆匆向老人道一声别,便转身奔出门,跳上已经轰鸣起来的皮卡车。才刚刚坐下,它就以一个一百八十度急转弯驶出了空场地。几分钟后我已经被送上了因等得不耐烦就要关门启行的大巴车。

长途大巴重新颠簸着前行时,车窗外皮卡车上老人儿子的影子一闪就不见了。我缓了口气,却蓦然一惊,站起身来。只是回头一眼,我便在散去了薄云的广大的天幕间看到了远处耸入云霄的祁连山山脉,而在大山的辽阔背景之下,我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小小的山坳,山坳里看上去又化成了一粒黑点的大地藏王寺。连同寺前站立着的那个比黑点还要小的人儿。我的感情复杂起来。

回到北京后我没有及时将一笔可以拿得出的微薄捐款寄给老人,原因是走得太匆忙,既不记得她的名字(尽管看过她的证件),甚至连当时我经过的那个地方属于祁连山中的哪个县都忘了打听。为此我上了网,搜索一座在传说中和鸠摩罗什大师相干的大地藏王菩萨古寺位于何处。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二十多年过去了,世事芜杂,就连这次邂逅本身,在我的记忆里都模糊了。

五年前的夏天,我受西部某市之邀,又一次走进祁连山采风。行前我淡淡地想起了当年的西部之行,甚至还模糊地想起了当年和一位老红军战士的邂逅。但是,像经常会发生的一样,再次进入祁连山区,开始了我的旅程之后,它们反而再一次地被遗忘了。

所以会这样,后来我想有两个原因可以解释。一是即便在和那位老红军战士邂逅的当时,我也不真心不认为她的事情就能够成功;二是此次到达的这块土地,好像完全和我当年经过的那个如同火星地表的荒凉所在毫不相干。随着采访行程的开始,西部的这块土地,每天像画卷般展开在我面前的都是一望无际的绿色,针叶林、阔叶林、果木、灌木丛、草滩……一种说不出名字的粉白的小花又在这片连绵不尽的原野上开放出一片片美丽的花海,一阵阵疾风又在这些花的海洋上荡起波涛,一忽儿这边的波涛荡过去,一忽儿那边的波涛荡过来。而在这花的波涛之间,你时不时就会发现有一道瀑布或者翻滚着雪白浪花的山溪水流泻下来。

“等等。能不能停一会儿,太美了!”一天午后,行车途中,我对陪同我采访的市志办的张主任叫道。

这片山野太漂亮了,不但有白色的花海,还有红色的花海,甚至,在这些红的和白的花海之上,我还看到了祁连山被积雪覆盖的白皑皑的山峰。

车子驶出高速路,进入了一处观景平台。我们下车。

我贪婪地享受着面前的景色,虽然今天我望见的景色在大西北已不再罕见,但这一处真的太美了,让人目不暇接,心醉神迷,一生一世都不想离开了。

“……往前走不远,有一座甘、青两省最大的汉传佛教寺院,也是我们要去采风的地方之一。有史料记载,鸠摩罗什大师曾是古寺的开山住持。”路上一直不大讲话的张主任正在对我说话。

我回过头来。此行的目的就是写一部和鸠摩罗什大师一生事迹相关的电视剧。听了他的话,我连眼前的美景都忘了,一颗心立马全部转向了他口中的这座古寺院。我说:

“咱们快走。”

半小时后我们已经置身于一座气势宏阔、金碧辉煌的佛教寺院里了。张主任说得不错,即便在佛寺林立的大西北,这座近年刚刚重建完成的寺院也应当属于最大的寺庙之列。

就要进入大雄宝殿观瞻时,张主任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看我,急急道:

“这座寺院也被人称作‘红军庙’。寺里供奉着一位‘红军菩萨’,香火很盛的,方圆几百里的善男信女都来瞻拜……我想我就当先跟你讲一声。”

“红军……菩萨?”我大吃了一惊,这太意外了。我甚至又想起了那句话:好的邂逅总是这样,你要的是这个,给你的却是另一个。

“怎么会——”我用不解的语气问他,同时肯定还投去了每当听到不可理解的事物时总会现出的难以抑止的惊奇目光。

我还想说什么,但在我和这位新朋友之间,气氛已经变了。我完全没想到自己刚才的语气和神态居然会激怒他。这位肤色黝黑的西北汉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神情变得凝重而严厉……不,我清楚地看出了某种难以抑止的思绪乱云翻滚般在他的表情中显现出来。

“是这样的,”他努力让自己显出耐心,说道,“我们这里是当年西路军老战士的失散之地……有一位女红军流散到这里,嫁给了一个马匪军,后来她不但让丈夫改变了信仰,还……再以后她的身份得到承认……再后来,为了重建这座大地藏王菩萨古寺,她搬到这里来,为菩萨守殿,向南来北往的客人募集善款……”

脑海中如同一道闪电亮起,我想起了那次此刻已经显得极为遥远的邂逅,并且激动了。

“等等!”我像他刚才一样大叫一声,也开始变得语无伦次。“你……是说……不,现在就告诉我……她去到那里以后,功德箱怎么样了……不,难道说……”即使是这时我仍然难以想象当年那么荒凉的所在和眼前这座大地藏王寺是同一个地方,“我是说……真会有人去捐款?!”

这一刻张主任的眼睛瞪得比我还大。

“你也听说过她的事?……当然了,这一点都不难理解!……一个老红军战士,在自己的晚年,一个人,到了一个开始时几乎无人知晓的地方,在那里修行一样守了十年,为本地佛教群众重建古寺募集善款,目的仅仅为了让那些和她的信仰毫不相干的信教群众有一个地方可以礼佛诵经。

“这件事一开头就感动了许多人,首先是佛教徒,然后是我们这些普普通通的人……我们这个地方是穷,但是为了圆她老人家的梦,不,功德,家家户户,哪怕是乞丐,到了每年的农历七月三十,大地藏王菩萨诞辰日,都会来这里祭拜和贡献,多少不拘……像我,一个共产党员,国家干部,到了日子也会来,往功德箱里放进一份功德……我不是佛教徒,过去不是,今天不是,永远都不是,我那样做,是被一名老共产党员、老红军的发心所感动,在她的作为里,我看到的不是佛家的教诲,而是红色的教诲!”

“红色的教诲?”现在是我在大叫了。“你说下去!”我催促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下面的一切!

“是的,是红色的教诲!过去我也受了党那么多年教诲,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了,可正因为听到了她的故事,我发觉我和她相比,真是差得太远了!我们共产党人的宗旨是什么?是为人民服务啊!怎么服务?像她老人家那样,一生服务,已经到了风烛残年,仍然在服务,而且,不会因为你不信共产党而信佛祖就不为人民服务了!

“还有一件事也震撼了我的心。就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甘、青两省,很大一片地区,人们开始传说这位女红军就是转世的大地藏王菩萨,虽然她信仰的是共产党的主义,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发的大愿,她宣传的共产党的主义,和大地藏王菩萨发过的大愿,行的功德,有什么不同吗?因为这个,后来人们就干脆说她就是大地藏王菩萨本尊,化身来到了人间。”

“听到这些话,这位老红军战士自己是什么反应?”我喘不过气来了,语气却愈加急切了!

“直到她去世,仍对那些把她当成大地藏王菩萨化身前来瞻拜的佛教群众说:‘我不是菩萨,我连佛教徒都不是,我只是一名共产党员,一名老红军战士,永生永世只信仰我们共产党的主义。我这么做,如果说是要行大愿,也是要行我们共产党的大愿,红军的大愿。’”

“共产党的大愿?红军的大愿……不,你继续说下去!”我再次催促我的朋友。

“她还告诉他们,共产党的大愿,就是共产党的主义,过去是让全中国的百姓都摆脱三座大山的压迫,求得自由和解放,今天,共产党的主义,就是让所有的人都过上好日子……无论你信仰什么,也无论你是不信服我的信仰,我都要无怨无悔地为你造福,让你的心愿得偿……她说,我真的不是理论家,但就是这样想的……这就是我心目中的共产党的大愿,红军的大愿。”

“这就是你说的红色的教诲?”

“对!对我这个共产党员来说,这就是红色的教诲呀!难道这样的教诲还不是红色的教诲吗?”我的朋友大声叫道,“接着,又发生了另一件事!让我彻底明白了,一个像她这样的共产党员,能为我们党赢得群众拥护做出什么样的成果!”

“什么事?你快说呀!”

“等她大愿得偿,这里的佛教信众为她塑了等身像,把她供在大雄宝殿里,和释迦牟尼佛、大地藏王菩萨本尊一起,享受香火和供奉。当然,他们尊重她的信仰,所以就给了她一个佛教史上从没有过的圣名,‘红军菩萨’!”

我不再说话了。因为,这时的我需要冷静下来思考。

 “……在佛教的四大菩萨中,只有地藏王菩萨发出过大愿,不度尽众生,决不成佛。但是广大佛教信众过去从他那里听到的只是言辞,可是从这个共产党员、老红军这里,他们看到的却是行动!她以一人之力帮助他们重建了面前这座辉煌灿烂的古寺,让他们能够通过它,信仰他们的信仰,幸福他们的幸福……最后,我还想说一句:他们幸福了,她也就幸福了。到了这个时刻,他们怎么能忘记她,不,怎么能忘记共产党的功德!”

“有过争论吗?”我想起了一件事,并且想马上知道它的答案。

“怎么会没有呢?……记得有一次,有一个级别很高的领导干部来劝她离开,她忍无可忍,大声对他说道:‘你以为我们共产党人只是为了信仰我们的主义的人在奋斗和牺牲吗?从来不是!从我成为红军战士、从我入党的那一刻就不是!我们一直是在为天下的劳苦大众的幸福在奋斗和牺牲!’……既然你承认这个,就不能认为我做错了!……不,我知道我没有错,就像当年牺牲在这块土地上的战友们没错一样!……”

“我明白了,今天来这里礼佛的人们,也是在向她这位共产党员、老红军顶礼膜拜。她要重建的是一座佛教古寺,现在却成了一座礼赞共产党、礼赞红军的圣殿!”

“我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个意思。今天无论你是谁,有什么信仰,只要来到了这里,你就一定会受到她的教诲,理解什么是共产党,她的宗旨是什么。所以,西北五省区的人们都说,这是一座‘红军庙’!”

随着熙熙攘攘的信众,我走进了大雄宝殿。我看到了她,一位无论在世界上任何寺院里都看不到的“红军菩萨”……不,在这新的一次的邂逅中,她比当年的她精神多了:头戴着崭新的八角帽,身穿崭新的深灰色红四方面军军装,鲜红的领章和帽徽……除此之外,他们还在她的腰间扎束上了漂亮的军用皮带,腿上打着漂亮的绑腿,脚下则是一双带红色布条的草鞋。而在她的头顶上方,不出所料仍然浮雕着两面红旗——中国共产党党旗和红四方面军军旗。

大量的信众正潮水般涌来,口中念诵着“红军菩萨”的佛号,在她像前瞻拜观礼,将各种贡献供奉在她面前,或者在她面前的功德箱里放进大张大张的钱币。

已经有人为我们请来了住持和尚,很年轻,据说曾去朝拜过印度的那烂陀寺。我想请他再给我讲一讲“红军菩萨”的故事。这位释家高僧眼睛居然一下就红了。他说:

“我就是那个当年守不住功德箱的年轻僧人……这些年我一直在想,‘红军菩萨’的信仰和佛祖、和大地藏王菩萨的信仰有什么不同……现在我明白了,没有不同。不管你是谁,信仰什么,她都要让你有愿得偿。她的大愿就是你的大愿,又不只是你的大愿,是天下众生的大愿……四大菩萨中,只有大地藏王菩萨被称为‘大愿菩萨’,而我们的‘红军菩萨’也是一位‘大愿菩萨’……我这么说话你不要生气,共产党就是大愿菩萨!”  

我把目光移向了灯烛、香火和鲜花丛中的“红军菩萨”。在我和她的第二次邂逅中,成了“红军菩萨”的她正在向我望过来,仍然像当年那样瘦小、精神、慈祥、睿智、勇敢,对了,还有坚贞,最后是一点点少女似的顽皮。老人在向我微笑。我泪如泉涌。

“‘我们共产党人就像种子,人民就像土地,无论我们到了哪里,都要在那里生根、开花、结果。’……许多人没有做到,但是您做到了……人民就是这样被感动的,而他们一旦被您感动,您就不再是你自己,您成了他们心目中永远的‘大愿菩萨’。 

“重要的是,人民一旦认可了你,就会开始理解你的信仰……时光会流逝,人世会更替,但只要这座‘红军庙’在,共产党的传说、红军的传说就会永世流传……千秋万代的人都会像今天我在这里看到您一样看到共产党和红军的初心,理解她的宗旨。

“有了这个,您老人家还会担心什么呢?……我们这个生存了五千年的民族一定能够继续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下去,您的信仰会永远地被人记得,成为天下众人的信仰,而您的大愿也会成为天下众生的大愿。”

我擦干泪水,不再为以这样的方式和老人第二次邂逅难过了。

摘自《永不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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