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风雨铸诗魂  

——写在《臧克家诗歌精选》之前  

文/郑苏伊

臧克家是中国现当代著名诗人、作家，在 99 岁的生命途程中，他用了将近 80 年的岁月投身于文学创作，几乎穷尽一生为祖国、为民族、为时代高歌，他的创作历程被称作“几乎可以说是一部足以现身说法的活生生的中国新诗史”。

臧克家 1905 年出生于山东诸城一个没落的封建地主家庭，自幼受热爱诗歌的祖父、父亲影响，打下了良好的古典文学基础。童年时代与贫苦农民朋友朝夕相处，使他深切地了解了中国农民的悲惨命运和坚韧性格，在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中，他对祖国的山川田园产生了深深的热爱之情。正因如此，描摹旧中国农村的风土人情，书写旧中国农民的苦难生活，歌颂祖国的大好河山，成为臧克家日后文学创作的重要主题。他曾说 :“童年的一段乡村生活，使我认识了人间的穷愁、疾苦和贫富的悬殊。同时，纯朴、严肃、刻苦、良善……我的脉管里流入了农民的血。”

臧克家真正接触新文学作品并产生文学创作的冲动，是 1923 年在济南第一师范求学时期。当时他受“五四”新思潮的影响，广泛阅读了新文学特别是新诗作品，自己也开始了新诗创作的尝试。1926 年底，为了寻求光明，臧克家毅然中断学业，到革命中心武汉考入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汉分校（黄埔六期）。严格的政治教育和军事训练以及亲身参加讨伐叛军夏斗寅的战役，锻炼教育了臧克家，使他的思想有了指南针，开始正确地认识了人生和革命的伟大意义，奠定了他一生前进的道路，终生不渝。

1929 年 12 月，臧克家在青岛《民国日报》上发表了诗作《默静在晚林中》，这是他第一次在报刊上发表诗歌作品。

1930 年，臧克家以数学 0 分，国文 98 分的成绩被国立青岛大学（后改为国立山东大学）破格录取，他凝结着自己 25 年人生感悟的“人生永远追逐着幻光，但谁把幻光看作幻光，谁便沉入了无底的苦海”短短三句“杂感”，深深打动了中文系主任闻一多先生。从此，他在一多先生的教导下潜心学诗，追随一多先生走上了现实主义的诗歌创作道路。

当时，中国农村的凋零破败和穷苦农民的悲惨命运，大革命失败的惨痛经历，国难当头民族危亡的沉痛现实，这一切都淤积在臧克家的心头，而诗歌创作就成为冲破淤积的突破口。在此期间他创作的诗篇《老马》，以凝练质朴的诗句刻画了一匹负重前行的老马的形象，象征着旧中国农民忍辱负重的悲苦生活和坚忍不拔的倔强性格，成为中国新诗史上的名作。同时期发表的大部分作品也都是描绘“老哥哥”“贩鱼郎”“炭鬼”“洋车夫”“渔翁”“小婢女”等“黑暗角落里的零零星星”的悲惨遭遇，以及抒写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和感悟。这些现实主义的诗歌作品给当年的诗坛吹来一股清新的风，受到了读者和评论家的瞩目。

 臧克家的早期诗作，在艺术上着力传承中国古典诗歌的优秀传统，也从外国诗歌中汲取了营养。他不仅追求诗歌结构的严谨缜密，意象的鲜明丰富，比喻的精巧新颖，而且在遣词造句上也非常讲究，力求恰切。这样，他在艺术上建立了自己质朴、凝练、含蓄、蕴藉的艺术风格。

1933 年，臧克家的第一部诗集《烙印》自费出版，在诗坛引起了很大反响。闻一多说：“克家的诗，没有一首不具有一种极顶真的生活的意义。”茅盾称赞《烙印》的二十二首诗“只是用了素朴的字句写出了平凡的老百姓的生活”，他“相信在目今青年诗人中，《烙印》的作者也许是最优秀中间的一个了”。朱自清认为，以臧克家作品为代表的诗歌出现之后，“才有了有血有肉的以农村为题材的诗”。这样，臧克家携他的处女作《烙印》登上了中国文坛，成为“1933 年文坛上的新人”。之后，臧克家又陆续出版了诗集《罪恶的黑手》《运河》，受到了好评，从此蜚声文坛。

1937 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臧克家把个人命运和民族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满怀激越的爱国热情，抛家舍业，高唱战歌赴疆场，在抗战前线从事文化宣传工作。

诗人们啊！

请放开你们的喉咙，

除了高唱战歌，

你们的诗句将哑然无声！

抗战前期，臧克家曾冒着敌机轰炸的危险，三进台儿庄前线采访抗战将士，创作了长篇报告文学集《津浦北线血战记》，讴歌了正面战场上中国军队英勇抗敌、不怕牺牲的大无畏精神，揭露了敌人的凶狠残暴；他不畏艰辛率第五战区战时文化工作团深入河南、湖北、安徽农村及大别山区，开展抗战文艺宣传和创作活动；他不顾个人安危组织“文艺人从军部队”，冒死赴随枣前线采访抗敌将士，并参加随枣战役。“前线上战士壮烈的牺牲；沦陷了的土地上同胞们被惨杀的血迹；流亡道路中的难民的眼泪；遍地民众为保卫家乡而作的血战；青年男女为国忘身的伟大精神……刺着我的眼睛，刺着我的心。使我兴奋，使我止不住悲壮的眼泪。同时，汉奸的无耻，颓废者的荒唐与堕落，又使我多么愤恨！……我这样愿望着，把自己的身子永远放在前方，叫眼睛，叫这颗心，被一些真切的血肉的现实牵动着。”（《从军行》自序）

我没有拜伦的彩笔，

我没有裴多斐的喉咙，

为了民族解放的战争，

我却有着同样的热情。

我甘愿掷上这条身子，

掷上一切，

去赢最后胜利的

那一份光荣。

在诗集《罪恶的黑手》的序言中，臧克家曾说自己的诗要在外形上“脱开过分的拘谨渐渐向博大雄健处走”，也就是希望自己的创作风格能够适应大时代的召唤，来一个大的转变。而正是在抗战前期，臧克家奔走呼号于斗争第一线，用澎湃的热情书写出抗战前线的真实场景，诗风逐渐变得热情开朗，豪迈奔放。

兵车向前方开。

炮口在笑，

壮士在高歌，

风萧萧，

鬃影在风里飘。

在整个抗战期间，臧克家创作了《从军行》《泥淖集》《呜咽的云烟》《向祖国》《国旗飘在鸦雀尖》《淮上吟》《古树的花朵》等多本诗集，鼓舞了爱国同胞的抗战热情，描绘了正面战场上中国军队对日寇浴血奋战的壮烈场景，刻画了汉奸卖国贼的丑恶嘴脸，在当时产生了很大影响。即使今日读来，对当今读者了解当年全面抗战的历史真实面貌也会起到很大作用。

然而，到了抗战后期，国民党当局出于政治的需要，对进步作家采取了排挤打击的政策。因在与友人共同创办的《大地文丛》创刊号上刊登了宣传马克思主义文艺观点的文章，刊物被当局查禁，臧克家愤然辞职，并写下了著名的诗篇《春鸟》，以“我的喉头上锁着链子，我的嗓子在痛苦地发痒”的诗句，抒发了自己对当局倒行逆施的愤懑之情。

1942 年夏，臧克家冒着酷暑自河南叶县历经艰难徒步奔赴战时陪都重庆。在重庆期间，他积极参加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组织的各种活动。1943 年 6 月，他的诗集《泥土的歌》问世，臧克家称它是“从我深心里发出来的真挚的声音”，是“全灵魂注入的诗”，他把它和《烙印》一起视为自己的“一双宠爱”。在这本诗集中，“有愁苦，有悲愤，有希望，也有新生”，臧克家用自己“湛深的感情”，写就了这部献给中国农村和中国农民的歌。

1946 年，臧克家来到上海。那时的上海，物价飞涨，民不聊生，特务横行，白色恐怖日趋严重。臧克家对国民党腐朽黑暗的统治极为痛恨，写下了大量的政治讽刺诗，结集为《宝贝儿》《生命的零度》出版。《人民是什么？》《再见了，“国大”代表们》等诗篇，针砭时弊，尖锐深刻，在国统区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越是身处险境，臧克家的斗志越是旺盛，他坚信长夜漫漫终会有明，在《冬天》一诗中他预言：“这该是最后的一个严冬。”

最后的一个严冬格外寒冷，濒临灭亡的国民党政权疯狂迫害镇压进步文化人士，臧克家也上了特务的黑名单，最后被迫于 1948 年底只身潜往香港。

1949 年 3 月，在中共党组织安排下，臧克家回到了解放区北平。经历了多年的颠沛流离，回到了人民当家作主的解放区，臧克家的心情无比喜悦和激动。同年 10 月，在纪念鲁迅逝世十三周年的日子里，臧克家以饱满的激情写下了《有的人——纪念鲁迅有感》一诗，诗中运用对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的强烈对比，歌颂了以鲁迅为代表的“俯下身子为人民当牛马”的民族英雄，鞭挞了“把名字刻在石头上想不朽”的达官贵人，这首极其富有哲理的诗篇成为中国新诗史上的经典之作，直至今日仍被人们广泛传诵。

1956 年，臧克家调任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1957 年至 1965 年任《诗刊》主编。在担任《诗刊》主编期间，他兢兢业业致力于社会主义文学事业的组织领导工作，在繁荣诗歌创作、加强诗歌队伍建设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与此同时，他满怀对祖国对人民的无限热爱之情，勤奋创作，笔耕不辍，相继出版了《李大钊》《凯旋》等诗集。　　

“文革”期间臧克家遭受迫害，被下放到湖北咸宁文化部“五七”干校劳动三年。

粉碎“四人帮”后，年逾古稀的臧克家文思泉涌，迎来了他文学创作的又一个春天。除了新诗创作，深厚的古典文学功底使臧克家在旧体诗词创作方面也颇为得心应手，成为他晚年文学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他的一些诗句，如“老牛亦解韶光贵，不待扬鞭自奋蹄”等，已在读者中广为流传。他还创作了大量精美的散文和古典诗文欣赏，向世人展现出他作为散文大家的另一种风貌。从《落照红》《放歌新岁月》等诗集中可以看出，晚年臧克家的诗歌创作一改早期创作沉郁顿挫的风格，变得明丽清新，积极向上，表现了一位耄耋老人对祖国对人民无比热爱的拳拳之心。

2004 年 2 月 5 日，臧克家以 99 岁高龄辞别了这令他无比热爱眷恋的世界，驾鹤飞往诗的天国。

“一代文章传浩气，百年风雨铸诗魂。”纵观臧克家将近 80 年的文学创作历程，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无论经历了多少风云变幻，时代更迭，祖国和人民在他心中永远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他一切的歌吟都是为了他们。在民国时期，他为底层人民的悲惨命运歌哭，他为祖国遭受侵略呐喊，他为民族的自由解放高歌。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为人民翻身得解放欢呼，他为祖国的日益强盛称颂，他为中华民族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自豪。祖国和人民始终是贯串于臧克家文学创作的一条浓墨重彩的主线，是他文学创作的灵魂所在。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前夕，青海人民出版社决定出版这本《臧克家诗歌精选》，作为作者的家属，我们由衷地表示感谢！希望这本《臧克家诗歌精选》能为广大读者带来丰富的精神享受。

2019 年 7 月 27 日

摘自《时代记忆文丛》之《臧克家诗歌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