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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行杂感(二)

2019-10-10摘自《热闹中寂寞而行:张恨水旅行笔记》原文地址

蓉行杂感(二)

文/张恨水

安乐宫

记不起是在哪条街上,经过一座庙,前面庙门敞着,像个旧式商场,后面还有红漆栏杆,围绕了一座大殿。据朋友说,那里供着由昭烈祠驱逐出的安乐公刘阿斗,这庙叫安乐宫,前面是囤积居奇的交易所。这太妙了,阿斗的前面也不会有爱国家爱民族的人,他们是应该混合今古在一处的。朋友又说戏台上有一块匾,用着刘禅对司马昭的话,“此间乐,不思蜀矣”那个典故,题为“此间乐”,我想此匾,切人切事,很好,可是切不得地。请想,把引号里的话,出之囤积商人之口,岂不危乎殆哉?

蜀除帝喾之子封侯,公孙述称蜀王,李雄称成都王外,还有三大割据皇帝 :刘备、王建、孟知祥,而都不过二传,他们的儿子,刘禅荒淫庸懦自不必说,王衍虽能文而不庸,可是荒淫无耻了,孟昶更是奢侈专家,七宝便壶,名扬千古。因之他们也就同走了一条路,敌人来了就投降。

于是,我们下个结论 :“川地易引不安分之徒来割据,割据之后,就以国防安全感而自满。自满之后,就是不抵抗之灭亡了。”此间乐,其然,岂其然乎?

(原载1943年5月1日重庆《新民报·上下古今谈》)

王建玉策

在博物馆里,我们看见由王建墓里挖掘出来的许多东西,而尤其使我发生着感慨的是一排玉策。每条策上的楷书,还算清楚。他儿子“前蜀后主”王衍,一般的以正统自居,开宗明义,大书“大行皇帝”云云。我们可以想到历史上割据四川的人物,向来是无法无天的了。

在这里,我们不妨谈谈王建之为人。《五代史·前蜀世家》记着,他是舞阳人,字光图,年轻时,以屠牛盗驴、贩卖私盐为生,后从军,为队将,黄巢造反长安,他就转进入川,做了四川节度使,唐室不得已而封他为蜀王。唐亡,他就称帝,这个人是彻头彻尾一个不安分之徒,生之时,他享尽荣华,死之后,还有一番大排场,与其说是他八字好,毋宁说是四川地势便宜了他。设若唐代有一条大路通成都,王建恐怕做不了二十八年皇帝。所以据我们书生之见,治蜀还是以交通第一。

(原载1943年5月2日重庆《新民报·上下古今谈》)

川戏《帝王珠》

生平最怕读《元史》,君臣许多帖木儿(或贴木耳、帖睦耳,其音一也),皇后总是弘吉剌。且兄弟叔伯,出入帝位,像走马灯一样,实在记不清。在川戏台上,遇到一出《帝王珠》,被考倒了,一直到现在,无法知故事的出处。

戏的故事是这样 :皇帝率两弟还都,杀文武臣四人,太后原与文人私通,出面干涉,帝当后前杀一人,太后刺激过甚就疯了,皇帝因太后淫荡之态太过,不能堪,就让他的卫将,把太后当场刺死。我们查遍《元史》,并无此事。而懂川戏的人说,那个年轻皇帝是帖木儿,当是元成宗,但成宗并没有杀过太后,而且他的太后弘吉剌氏,有贤名。只有一点可附会,就是帖木儿死,丞相阿忽台谋奉皇后伯牙吾氏临朝垂帘听政。帖木儿侄爱育黎拔力八达(仁宗)与海山(武宗)入朝,杀丞相,并废杀皇后。但这分明不是太后,且与帖木儿无关,和剧情又不同了。

但就戏论,萧克琴扮演老年妇人的性心理变态,极好。相信此戏剧创作者,必有所讽刺。若不出五十年,那就应该是刺西太后的了。清末,汉人多用金元故事以讥讽满廷,这或者是一例子。

(原载1943年5月8日重庆《新民报·上下古今谈》)

手工艺

物产展览会的手工艺品,真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这何用说,是好,好,好 !

然而,我有另一个感想,觉得往年的四川保路会,实在给予四川一个莫大的损害。假使川汉铁路成在十年之前,把西洋的机器运入成都平原,以成都工人这一双巧手,这一具灵敏的脑筋,任你飞机上的机件如何复杂,我想,他们都会是目无全牛的。

走过昌福馆,看到细致的银器 ;走过九龙巷,看到美丽的丝绣 ;同时发现那些工人,并不是我们所理想的纤纤玉手的女工,而是蓬头发,黄面孔,穿了破蓝布褂的壮汉。让我想到川西人是相当的“内秀”,不能教他造飞机零件,而让他织被面,实在可惜之至 !

虽然经过某街,看到印书匠还在雕刻木版,舍活字版而不用,又感到好玩,手工艺,是成都一个特殊作风。

(原载1943年5月12日重庆《新民报·上下古今谈》)

杨贵妃惜不入蜀

遍成都找不出唐明皇留下的一点儿遗迹,于是后人疑到天回镇便回去了(可能此镇取名于李白诗 :“天回玉垒作长安”)。天回镇到成都十四华里,唐明皇至此,岂有不入城之理?事实上,明皇从天宝十五年入蜀,七月至成都。做太上皇之后一年,肃宗至德二载十一月离开成都,在蓉已有一年多了。然而在成都城里,实在不能揣测唐明皇行都之所在。

我这样想 :假使杨玉环跟着李三郎入蜀,那情形就当两样,至今定有许多遗迹被人凭吊。试看薛涛,不过是个名妓,还有着一个望江楼,开下好几个茶社。枇杷门巷的口上(尽管是附会)还有一个亭榭拓着薛姑娘的石刻像出卖呢 ! 以杨氏姊妹之名花倾国,正适合成都人士风雅口味,其必有所点缀,自不待言了。

孟知祥之不如孟昶有名,就因为他没有花蕊夫人。在这些地方,你就不能不歌颂女人伟大了。明皇无宫,薛涛有井,此成都之所以为成都也。则其在今日无火药味,何怪焉。

(原载1943年5月13日重庆《新民报·上下古今谈》)

由李冰想到大禹

李冰是四川人最崇拜的一个人,其功虽大,有时也许过神其说。若以治水而论,我想一切不必是李氏的发明,一部分当是承袭古法,这我有个证据。《华阳国志》记望帝之事说 :“其相开明,决玉垒以除水害。”玉垒便是离堆的主峰,李冰凿离堆以成内江,岂不是先有了开明为之在前吗?又李氏治水,有“遇弯截角,逢正抽心”八字诀。我们看了大禹治水,也不外乎此。黄河由北而南,阻于龙门,禹凿龙门以通河,这又是凿离堆以前的方法了。

大禹这个人,我们自不必认他是一条虫,那太离奇了 ;但亦不必断定硬有这个人。可是上古的水患,各诸侯之国曾自为治理,而又经过一个人更系统的修一下,或者去事实不远。假如这个假定可以成立,这个人就是大禹了(虽然他不一定叫大禹)。既然有人在李冰之先,大治过水,那么,李冰有所取法乎前人,那也是必然之事。

此外,我们又有所引申,李冰治成都之水,父启子继,费了许多时候。禹治全国之水,却只九年,应当是不可能。所以《禹贡》一篇,我们可以用孟轲之言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原载1943年5月14日重庆《新民报·上下古今谈》)

摘自《热闹中寂寞而行:张恨水旅行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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