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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寻蕨记

2021-01-08摘自《自然物语丛书(第三辑)》之《野林之路》原文地址

冬日寻蕨记

文/【美】温思罗普·帕卡德

译/董继平

1909 年,这个新年的春天,聪明的日历创造者将其设置在春分开始的时候。比如说在 3 月 21 日,但善于预测天气的人都知道,在那个日期,马萨诸塞东部依然处于冬天的奴役之中,在他们看来,春天肯定要到一个月之后才应该来临。

然而,日历创造者和善于预测天气的人其实都错了,如今我们只需走进树林,就能证明这一点。实际上,春天已经来到了这里。它将要以一千种形式来表现自己的新生命,已经在萌发和生长的,而且它的很多部分的生长都始于前一年的 8 月下旬或 9 月初。从北方吹来的风可能会延迟它的生长,但只需南风轻轻地一触,它便会再度开始行动起来,深厚的积雪会降临并掩埋它,但这对它有莫大的帮助——如此一来,那来自北极的寒潮可能在它头上吹上好几周,却也永远无法触及它的皮毛。

很多吃苦耐劳的春天小植物率先开放,但并不是开放在我们倾向的 4 月,很可能是在 1 月,尽管那时它可能位于厚约 60 厘米的冰雪之下,任何活跃的动物都看不见它的身影,但它也的的确确存在着。仅仅在我自己的花园之内,我就知道了一场 1 月下旬的解冻融化迅速带走了深厚的积雪,将其展现出来——那在一层形成拱顶的冰壳下开放的“女士们的宠爱之物”。温暖的雪毯厚厚地铺展开来,把那些在秋天长大的花蕾有效地保护了起来,使其隔绝于 60 厘米之上的零摄氏度气温。下面泥土中蕴藏的温暖不仅经历了霜降,还在积雪下面融化出一个小小的洞穴,在那里,那些吃苦耐劳的植物回应了已经深入它们内心的春天的脉动。

就这样,尽管周边的环境很少像我们在冬天那几个月里注意到的那样,但繁缕(chickweed)全年都在开放。偶尔,獐耳细辛(hepatica)在拥抱的积雪之下睁开它那怯生生的蓝色眼睛,在适合出门的暖和天气来临的时节,读到关于蒲公英(dandelion)在12 月或 1 月开放的新闻报道,则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在其他冬天,这些花卉也会开放,但积雪覆盖了它们,让人根本无法看见它们的身影,因此需要一场解冻来清除地面上的积雪,它们的风采才会展现出来,完美地呈现在你的眼前。

偶尔获得一个犹如我们刚刚才度过的绿色圣诞,当然美好无比,因为在这样的时节,我们可以走出户外,前往田野,认识到春天并没有撤退到巴哈马群岛(the Bahamas)那样遥远的南方,而仅仅是撤退到了土壤之中。从那里,在任何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春天都充满了温暖的颤栗而悄悄移动。如果我们要找到它所存在的正确之处,那么我们就需要久久地寻觅,去发现那围绕我们的 4月。尽管那些地方可能是湖泊上厚达 25 厘米的凛冽刺骨的冰层,冬天的大衣成为普遍盛行的衣物,但春天也确实存在着。

今天,我就发现了年轻而茂盛的植物,它们显得翠绿而多汁,属于在我附近并不常见的两种蕨类植物,我以前从未意识到它们会生长在那个位置。在夏天普遍展现的绿色中,我还常常穿过它们来来往往,却未曾注意到它们的存在。但如今,它们的色彩在它旁边盛行的褐色和灰色中间凸显而出,栩栩如生,犹如 6 月牧草地上的黄色花朵。

然而,在我习惯前往的很多地方,我徒劳地寻找我所熟悉的那些更大的蕨类植物。沿着源泉顺流而下,有一个特别的地点,那里的黑色腐殖土成为柔顺的泥炭藓(sphagnum)的垫子,轻柔地向上倾斜到枫树下面更为坚固的地面上,直到那些枫树让路给更为干燥的山坡上的桦树。在这里,鸵鸟蕨(ostrich fern)整个夏天都挥舞着它那两米多长的复叶,在沼泽那飘散着麝香气味的薄暮中,呈现出羽毛一般的美。

这样的情景仿佛就像是巨人在玩羽毛球拍,将 100 个羽毛球一一击打出去,落到山鹬(woodcock)出没的隐蔽处的土地上。它们纠缠的复叶是高高扬起的下巴,你一路艰难地奋力穿过它们的木质叶柄,那些叶柄曾经一度如此强劲而粗壮,根本无法渗透。如今,它们消失了,它们的存在几乎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到处都有那些易碎的褐色之茎,它们稍稍冒出泥土,如果你在落叶间仔细搜寻,你就会发现它们为来年而萌生的根茎末端,一束束密密匝匝地盘绕在那里,准备好了在恰当的时候伸展开来。

从这些生长物上面,根茎朝着四面八方迅速萌发纤细的地下使者,从那些地方将长出新的植物。但对于这一切,人类的肉眼都看不见。那曾经繁茂的密丛的唯一提示物,就是那些易碎的褐色之茎,它们依然从落叶中到处突出。

很难看见它们去了哪里,但无论如何,某种对于蕨类植物的超自然品位一直都存在。莎士比亚曾经这样说过:“我们有蕨类种子的证据;我们无形地行走。”为了人们使用这种证据,到了仲夏节(St. John's Eve)的时候,人们一定要把种子包裹在一块洁白的餐巾中,口中还念念有词,适当背诵某段咒语。在仲夏节,荚果蕨(Struthiopteris germanica)会结出许多种子,这就恰好应和了这样的仪式。这样的情况肯定也成功地使用了旧时的咒语,因为所有聚集在沼泽地,羽毛般翠绿密集分布和纠缠的巨大的羽毛球,此时都消失殆尽了。

于是,我前往另一片潮湿和多荫的林地去搜寻,整个早春时节,那里的地面都呈现出一派温暖的略带粉红的褐色,展现出舒展的羊齿卷牙(fiddlehead)的绒毛。稍后,那种褐色的地面便被一层叶片所铺盖,隐藏在肉桂蕨(cinnamon fern)和绒假紫萁(interrupted fern)年轻的复叶构成的精致的花边图案中。到了鸟儿的筑巢时节,黄林莺(yellow-warbler)会翩然飞到这片林地,寻找这些柔软的绒毛带走,作为筑巢材料。对于黄林莺,这种绒毛非常适用,很容易被压成一团,犹如毛毡,十分柔顺,立刻可用且持久耐用。当肉桂蕨生长到任何尺寸,它就拥有一个桩头,而这个桩头几乎就像树木一样,充满了木质,而且十分坚韧。就其叶柄木质的活力而言,它那强劲的复叶仅次于鸵鸟蕨的复叶。当然,这些复叶会持久地生长。然而,在这片蕨类植物曾经聚集的树林里面,你看不见一种蕨类生命的形态。就像鸵鸟蕨一样,在最初的寒风吹来的时候,它们就把自己的种子倾注到了自己的头上,低声念着恰当的咒语。我很愿意去这样认为,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这样的情况就会立即发生,因为在整个秋天,我都穿过这片林子来来往往,在那个区域到处出没,我无法回想起它们最初消失的那一天。我应该注意到它们的那种逐渐发生的崩溃和腐朽。

沿着湖岸,一丛丛高贵紫萁(Osmunda regalis)也确实同样在到处生长。这种蕨类植物被正确地命名为“高贵”,伫立在 1.2~1.5米的高贵之美中,在水边俯下身子,赞美它们的二回羽状复叶所呈现的那种优雅。而在其最高的那根茎上,结出了一簇簇孢子囊,看起来就像是长着羽尾的花卉所展现的长穗。难怪这种在英格兰很常见的植物也吸引了华兹华斯(Wordsworth)的关注,他这样说道:

那株高高的蕨,

多么庄严,以奥斯蒙德女王命名。

在格拉斯米尔海滩的隐居处,

比在希腊小溪畔的水中仙女,

还要美丽的植物。

王紫萁(flowering fern)也得到了正确的命名,但是它开了花,又消失了。我发现它呈现的所有高贵之美,都只是单单一根茎,在纠缠的褐色叶片和沼泽禾草中间,带着孢子囊而高高并坚硬地挺立着。

接着我又寻找球子蕨(sensitive fern)。这种蕨类植物具有纤细、爬行的根茎,可以萌发出单独的复叶,其木质要少于任何其他蕨类植物,我开始怀疑它可能完全消失了,它的营养叶的确消失了。在秋天它们完美地纠缠之处,它们已然没有踪迹。但对于它那肥沃的茎来说,这并不是真的。这些茎到处挺立着,就像王紫萁(royalfern)的茎那样,承受着它们那闭着口的孢子囊,呈现出深褐色,而且僵硬,高高地挺立在枯叶和其他易脆的一年生植物之上。

这一切都让人对追寻蕨类植物有些沮丧,于是我转向铁杉(hemlock)遮蔽的北部山丘陡峭的侧边,确信那里生长着一种吃苦耐劳的蕨类植物,无论北风会如何吹来凛冽的寒意,它都不喜欢隐身,而是迎风挺立。直射的阳光始终不会触及这座山丘。它所在的位置如此之深,以至于唯有仲夏时节的正午阳光才会高高地照耀在它的斜面之上,而浓密的铁杉叶簇则将其遮住。在铁杉投下的浓密的阴影中,林地的草丛不会生长,只有在距离山岭顶上的不远处,才会有一些阳光投射进来,蔓虎刺(partridge berry)和鹿蹄草(pyrola)到处点缀,匍匐着蔓延而下。然而在这里最浓密的区域,圣诞耳蕨(Christmas fern)在狂欢,抛起它的复叶,从这个地方的深绿色微明中,这些复叶似乎获得了某些深色之美。到了春天,这些蕨叶以不同的程度竖立而起,但秋天则似乎给叶柄下部的蜂窝状结构带来了变化,并将其削弱,因此这些复叶平展地落到泥土上。然而,它们并没有因此丧失那种坚固的结构或色彩,气温始终如此之低,积雪始终如此之深,它们不再经历变化,直到来年春天,复叶健康地生长。有时候,即便是在仲夏,你也会发现前一年留下来的复叶,它们因为年久的生长而有些受到真菌的妨碍,变得暗淡,但依然翠绿。

在这片铁杉林更浓密的区域,尽管圣诞耳蕨紧紧地依附,而且不曾铺展到这座山丘其他区域更开阔的林间空地上,却也没有其他的蕨类植物生长。另一座北部山丘的陡峭度相似,却被生长的古老松树所遮蔽,一天中的大多数时候会有一些阳光过滤下来。圣诞耳蕨(Polystichum acrostichoides)的样本仅仅生长在它那最隐蔽的角落,它们似乎并没从那些角落开枝散叶地扩展开来,甚至不会在相同的斜坡上扩展到附近更为明亮的地点。由此我推断,这种植物特别偏爱阴凉的环境,即便是在偶然出现的阳光下,它们都不会繁荣兴盛。

然而,就在这第二座山丘的底部,一股凉爽的泉水开始出现,在斑驳的阴凉处潺潺地流出来。就在这里,我看见了一丝更淡、更可爱的绿色光亮,就像是一丛丛圣诞耳蕨上面的某一道阳光所留下的斑纹,我为此而靠近它走过。接着,由于我从来不曾见过这种蕨类植物生长在阳光的光斑中,我就朝它走过去,却发现自己偶然巧遇了一群刺叶鳞毛蕨(spinulose wood fern)。相比圣诞耳蕨的复叶,刺叶鳞毛蕨的羽毛状复叶则没有显露出多少冬天的影响,即便是凛冽刺骨的霜降也不曾让它们有丝毫萎缩,也没有任何那样的暗示——那是一种褐色的暗示,可能随着叶片的成熟或体液的干涸而呈现出来。

犹如其他蕨类植物一样,它们的叶柄底部也遭受了因为缺乏生理组织而招致的痛苦,但是小羽片、中脉和叶轴都翠绿得柔和、清朗,仿佛它们处于夏季的太阳十足的温暖之下。由于叶柄中缺乏生理组织,它们就平躺在地面上,却依然显得很美,也许比它们挺立在夏天的时候更美,只是被树林的其他绿色生长物所遮蔽和隐藏。我知道,去年夏天,我就在距离它们一两米的范围之内一次次践踏而过,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它们的存在,而今天,我大老远就看到了它们的身影,即便是在久久地仔细审视之后,我还赞不绝口。

就在这片沼泽下面更远之处,鸡冠鳞毛蕨(crested shield fern)沿着泥炭藓而平躺着,而且时常跟泥炭藓冻结在一起,从远离我的地方,一片片这样的蕨类植物不断引诱我。我只是在返回来再看一眼时,才猛然发现了它所展现的最美之物,即在附近,被更年迈的复叶尖所部分荫蔽,种类相同的年轻植物正从原叶体阶段推进,拥有一两片微小的复叶,就像其亲本植株的复叶,长度却仅仅在 5~7.5 厘米。

与成熟的蕨相比,这些蕨类植物如此微小,却又如此笔直、充满自信,如此清新而翠绿,非常活跃。尽管一夜又一夜,它们周围的气温都远远降到了冻结点之下,但它们的根须也伫立在冰里,丝毫不畏凛冽的风霜,以至于你仅仅是为了去看看它们的情况,也很值得前往探究一番。以前的好几个夜晚,它们周围的气温都在零下 10 摄氏度左右,而它们软弱的生理组织究竟是怎样抵抗寒意的,我根本无法作答。霜降最轻微的触及也会杀死那些巨大的、表面坚韧的肉桂蕨和鸵鸟蕨的复叶,然而这些小小的植物鸡冠鳞毛蕨(Nephrodium spinulosum)十分优美。它们的微型复叶呈现出脆弱的花边网络,在深深的、连续不断的寒意前面丝毫不曾枯萎或退缩,就像它们同类中年长者的茎一样,直立着,样子冷淡,表面上看起来与世无争,渴望静静地生长。

如果我们必须说点什么,我们就可以说那完全是一种青春的魔术,每年春天,这种魔术都会创造出上百万个奇迹,却不会予以任何解释。比如,当草香碗蕨(hay-scented fern)在系统的条件下枯萎成了干枯而崩溃的碎片,这些蕨类植物为何还如此强壮而健康,而且生机勃勃?对此,我也无法作答。

最后,我想起了在那些沿着峡谷一路下行的岩缝中生长的瓦苇(polypody),便前去看看它们怎样生活。对于这些小伙伴,这可是很艰难的一年。在夏季漫长的干旱期间,在那些焦灼的日子里,每一次肯定都会持续好几周——它们的根须依附在岩石缝中,完全依赖于雨水和露水湿气,因此其干枯到了叶尖。岩石那非常的热量本身就是易燃物,而太阳的暴晒不仅会蒸发掉所有的湿气,热量还会整夜整夜存留在岩石中,如此一来,就阻止了任何露水凝结在它的上面。

在正午,我看见瓦苇卷曲而起,表面上只有干枯的组织,再也不可能有绿色生命对之进行灌输。然而,只要让骤雨——哪怕是最短暂的骤雨降临,你都会看见它们原本卷曲的身体会立即舒展开来,迎着微风而扬起复叶,继续像那些生长在它们下层平面的邻居蹄盖蕨(lady fern)一样快活——在溪流溅洒的水滴之中,那些蹄盖蕨的小羽片不断闪忽,它们的根须沐浴在浅水中。

夏天的力量肯定削弱了它们。难道它们就是那冰冷的寒风触及之际枯萎的种类?那消失在蕨类种子魔术中的种类?事实并非如此。它们的根须所生长的黑色泥土显现的细缝,被霜降冻得黝黑,而且坚硬无比,但在凛冽刺骨的寒风中,瓦苇却快活得就像在夏天柔和的空气中,呈现出翠绿色,迄今没有像圣诞耳蕨那样受到冬天的伤害。

当我凝视它们的身形,赞美它们的坚韧和勇气之际,我抬起头来,目光在上面高高的岩石处捕捉住了一点绿意,于是在这次冬日寻蕨之旅中,我发现了我不期而遇的第二种蕨类植物。因为从那里的一条裂缝中,垂下了那种圆形、呈现精美的圆锯齿状、深绿色的复叶羽片——铁角蕨(Asplenium trichomanes),铁角凤尾草(maidenhair spleenwort)。

在很多个夏日,我都坐在那块突岩上,聆听小溪沿着峡谷发出不绝于耳的潺潺之声,观看豆娘(demoiselle fly)那来来往往、妖艳迷人的身影,沿着溪流迅速飞来飞去,而蜻蜓却以阳性的直率到处疾飞。瓦苇肯定常常将种子撒落到我的头上,我敢打赌,它们用来祈求的那种魔术,肯定不是为我而创造的,而是为上面那无形的小小的蕨类植物而创造的。因为它为这个冬日保留了一个绿色的圣诞周,从而向我展示它那脆弱的美——在冬季的天气中,那种美依然呈现着翠绿,依然不曾受到打扰。无须其他证据,我也无法拥有任何如此美好的东西去证明:在冬天来临之前,春天的的确确就在这里,尽管凛冽的寒意和深厚的积雪可能会妨碍它,却无法阻止它达到圆满之美和成熟的巅峰。

摘自《自然物语丛书(第三辑)》之《野林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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