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小骑手（二）

文/王小忠

半夜里，白秀玲被雷声惊醒了。她穿好衣服，惊恐万分地望着窗外。一道闪电穿过窗户，继而听见轰隆隆一声清脆的霹雳，接着瓢泼大雨就猛烈地敲打着屋顶，冲击着玻璃。屋檐下的鸽子也醒了，扑棱棱扇动着翅膀，咕咕的叫声给孤独而惊恐的白秀玲带来了更大的孤独和害怕。还好，狂风暴雨很快就过去了，一会儿斜斜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到炕上，屋子里也亮堂了许多。她趴在窗户上，看见了一团一团的阴云向四处扩散，一片一片黑旺旺的蓝天慢慢显现了出来。她不再害怕，也不再孤独。她披着外衣，将被子裹在腿上，一页一页地认真看起书来。不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她总是不忘读书，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驱赶孤独和害怕。

杰克·伦敦的《野性的呼唤》她已经看了很多遍了。书中讲述的那只叫巴克的狗的悲惨命运和令人激动的经历，以及它逐渐回归到自己原始野性状态的故事常常使她泪流不止。这本书不像童话那样生动活泼，有时候甚至是让人感到恐怖，但她还是爱不释手。班上大部分同学都喜欢读童话，但她不大喜欢，她觉得童话的美丽远远不如真实的故事所带来的那种强烈的震撼力。她时常想着，那只可怜的巴克在冰天雪地里，每天要拉十二个小时的雪橇，那是一种怎样的惊人毅力！每次读《野性的呼唤》的时候，就感到有一种深远的呼唤在召唤着她，那么有力，那么令人心动。巴克是条狗，它有狡猾，也有忠诚；它带来了野蛮，也带来了友情。这便是真实的生命，多彩，灿烂，生生不息……

河水哗哗的声音清晰可闻，鸽子咕咕一阵，便又悄无声息。白秀玲放下书，想要睡了，可当躺在被窝里时却没有了丝毫睡意。她又想起了五一劳动节和同学们表演节目的情景来。

每年的劳动节学校都要组织大家在操场上表演节目，有相声，小品，舞蹈，诗歌朗诵。白秀玲她们班演话剧，题目叫《爸爸妈妈，你们听见我的呼唤了吗？》。她起初不愿参加，并不是不愿意演节目，而是这个内容的节目她不愿意演。但是班主任非得让她演，而且还要演主角沫沫。李晶演沫沫的妈妈，宁飞演沫沫的爸爸，在全部演出中，他俩只说了三句话，剩余的时间都在舞台的一边晒太阳。

开场是肖荷老师在舞台背后的旁白，肖荷老师低沉而柔缓的声音从喇叭里扩出来，顿时弥漫在学校四周——沫沫每天放学一到家就喊妈妈，可是没人答应，她才想起爸爸妈妈都不在，他们到离家很远的地方打工去了。她想到邻居家的孩子每天回家都能看到爸爸妈妈，心里就难过，也就更加想念他们，希望他们回来，于是她就站在小河边大声呼唤——爸，妈，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你们知道我在家里想念你们吗？

肖荷老师的旁白迎来了热烈的掌声。然后沫沫出场了，场景是一条小河边，沫沫坐在一块石头上洗衣服，一边洗，一边自言自语。

剧本是班主任写的。一开头就说爸爸妈妈的不对，她始终无法入戏。

爸爸妈妈，你们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家，既要看守家，还要做那么多家务，你们忍心吗？刮风下雨的时候，你们知道我心里有多么害怕吗？你们只知道挣钱，可你们关心过我的学习和生活吗？她一口气背了这么多的问句，感觉像在背课文，而不是演戏。渐渐地，她明白了，这不是她想说的话。她痴痴地望着流淌的河水，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慢慢模糊了。她停下手里的活，站起身，缓缓地说，爸爸妈妈，你们好吗？我写给你们的信收到了吗？我想你们，但我知道你们现在来不了，所以就把想说的全写在信里了。我很好，村子的马路都被硬化成水泥路了，河堤都是新修的，听说马上要拉自来水。她想到这儿，不由自主笑了笑，接着又说，你们打工挣钱都是为了我们的家，都是为了让我们的日子过得更快乐，更幸福。爸爸妈妈，我告诉你们，我在学校里很快乐，我们搬进新楼了，有暖气，有热水，食堂里的饭菜很好吃，肉很多，我都吃胖了……

操场里静悄悄的，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这是在表演，就像写作文那样，把自己想说的话像倒豆子一样倒了出来。她感觉还没有说完，但却听见了一阵爆笑。她醒了，怎么会这样？她偷偷朝下面看了看，那么多老师都坐在前面，班主任皱着眉头，用笔不住地轻轻敲着桌子。这次完了，这是在舞台上呀。怎么会这样？她突然之间感到很害怕，也感到很难过。这时候老校长站了起来，他扶了扶眼镜，把脸转向观看演出的学生和老师，然后拍起了响亮的巴掌。几秒之后，全操场充满了响亮的掌声……

伴随着美好的回忆，白秀玲已经沉沉睡去。第二天，太阳出来了，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那带着笑意的脸蛋多么像轻柔春风吹拂下的杏花，微微待放。

这是我读得最投入，也是最长的故事了。阿妈端来的饭都凉了，她见我沉迷在故事中，没有打扰我。那天下午，我故意去找安红，趁他姐姐不注意，将书放了回去。第二天和往常一样，安红的姐姐把剩余的故事讲完了。我已经知道了故事的全部，因而并没有认真去听，因为我的心里想着另一个故事——杰克·伦敦的《野性的呼唤》，我知道，安红的姐姐一定看过，但不知道她会不会讲给我们听。

“道吉扎西，想什么呢？”安红的姐姐突然叫我名字，我连忙站了起来，“你说说，故事中特意写半夜里的狂风暴雨有什么作用？白秀玲身上有哪些优秀品质值得我们去学习？”

我支吾了半天，站在那儿很不好意思。还好，她并不知道我已经提前读完了白秀玲的故事。

德吉草说：“深夜里的狂风暴雨和电闪雷鸣将白秀玲惊醒，所以才有下面她对表演节目的回忆吧。”

安红的姐姐点了点头，又问德吉草：“那你说说白秀玲有哪些优秀的品质？”

“勤快，能干，自立自强。”德吉草说。

安红接着说：“狂风暴雨和电闪雷鸣让白秀玲一个人更加害怕，但白秀玲没有哭，说明她很坚强。”

安红的姐姐笑了笑，并夸赞了安红和道吉草，然后又对我和杰道说：“你俩以后要认真点。”又说，“其实白秀玲的优秀品质还有很多，她对父母的体谅与感激之情处处都能体现。打水，生火，做饭，说明了她的勤快与能干；半夜里的电闪雷鸣，瓢泼大雨，还有鸽子咕咕的叫声，让她孤独害怕，但她没有逃避，勇敢地面对；一道闪电穿过窗户，继而听见轰隆隆一声清脆的霹雳，接着瓢泼大雨就猛烈地敲打着屋顶，冲击着玻璃，这些明写自然界的风雨，实际上就是暗指人生的风雨。白秀玲是一名留守儿童，她的成长中，缺少爸妈的陪伴和疼爱，她虽然孤独，但却独立自主，默默承受着成长路上的风雨，懂事坚强……”

我听得有些迷糊了，但安红的姐姐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买个闹钟要经过一番思考，还可以看出白秀玲的节俭；买小闹钟，是以防自己再次睡过，可见她多么自律……”

“你说得太复杂了。”安红说，“我们听不懂。”

安红的姐姐生气地对安红说：“课文要分析，只有认真思考，认真分析了，才能有很大的进步。”大家都不说话，安红的姐姐又说，“题目为什么叫《春风里的杏花》？故事结尾说，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那带着笑意的脸蛋多么像轻柔春风吹拂下的杏花，微微待放。你们想想，春风吹拂下的杏花会让人想到什么呢？是不是马上会想到万物复苏，勃勃生机；而春风里的杏花粉中透白，摇曳生姿，香气四溢，难道不是所有美好事物的象征吗？还有，白秀玲和你们一样，都是含苞待放的春风里的杏花呀。白秀玲是一个勤劳懂事，独立自律，心怀感恩，积极向上的留守儿童，她身上那么多美好的品质，难道不是你们应该好好学习的榜样吗？”

我们认真听完安红姐姐的分析，觉得很对，但就是说不出来。

这应该是最后一节课了。算起来，前后不超过一周。讲白秀玲花了三天，讲数学卷子花了四天时间，之后她便把剩余的时间归还给了我们。她还说：“不上课的时候，你们就叫我姐姐，等下次上课时再改过来，要叫安老师。”我们笑着点了点头。

走出安红家大门时，我掉下了眼泪，不知道山背后有没有白秀玲，但她的所作所为真的感动了我。当然了，是安红的姐姐讲得好，分析得好，否则我可能感受不到白秀玲身上还有那么多优秀的品质呢。白秀玲是我们的榜样，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要提醒自己。一直到快要过年，才彻底忘记了白秀玲。

摘自《草原小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