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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牧人

2021-12-03摘自《冻土笔记》原文地址

邻居·牧人

文/古岳

66岁的饶却一家就住在拉姆德钦家前面不远的地方,步行,大约20分钟就能走到。如果不是中间隔了一条小河,那个地方又比拉姆德钦家的地势低一些,从她家门前就能看到饶却家的帐篷。但是欧沙坚持要开车去,他说,闲着也是闲着,干吗不用呢?所以,几分钟之后,我们也就在饶却家的帐篷里了。

跟很多人家夏季牧场上的帐篷一样,饶却家也住在长方形的新式帐篷里,而不是以前那种黑牛毛帐篷。这是政府改善牧民居住条件的一个配套项目,是专门为牧民在夏季牧场居住设计推广的,上面还印着“青海牧区游牧民新帐篷”的字样。与传统的牛毛帐篷相比,它更加宽敞,内部结构也更像是一间房子,四面皆可摆放家具和床铺,中间安放炉灶和饭桌茶几等,显得整洁。又因为隔层加了保温材料,密封好,里面比以前的牛毛帐篷热多了。帐篷的两面还有窗户,采光性能也比牛毛帐篷好。窗户上还有可伸卷的帘子,晚上睡觉时,可放下帘子。这种帐篷还有一个门厅,门庭是一个独立的空间,两侧都有门可进出帐篷。门厅也有帘子,这样,即使帐篷门帘敞开着,风雨也不会进去了。

当然,住在这样的帐篷里,深夜睁开眼睛时,你也看不到星空了。这是文扎、扎多、嘉洛和欧沙他们对黑牛毛帐篷的唯一留恋。多少个夜晚,躺在帐篷里睡不着时,他们就睁着眼睛看从牛毛帐篷的缝隙里洒落的星光,使用时间越长的牛毛帐篷,洒落的星光也越多。除非开着天窗,否则,从帐篷里面其实也无法看到真正的星空,他们所看到的只是从帐篷顶上透进来的星光。帐篷好像是缩小了的夜空,那些透过牛毛的缝隙照进来的细碎的光亮,就是一颗颗变小了的星星。这是留在每一个草原孩子心里最美的童话。

而现在,除了一些专门的旅游接待点,传统的黑牛毛帐篷已经看不见了,转场夏季牧场的牧人都住在新式的保温帐篷里了。客观地讲,除了从里面看不到星光之外,这种新式帐篷任何方面的性能都比牛毛帐篷好,尤其是保暖效果。

饶却家帐篷炉子的牛粪火很旺,进到里面坐下来,没几分钟,我们都热得出汗了。欧沙说,我们还是坐到外面去吧?外面凉快。

饶却是一个想一直住在草原上不愿住到城里去的老人,这样的老人在今天的草原上也已经不多见了。饶却有5个儿子、3个女儿,8个儿女都已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分成8户。令饶却老人感到自豪的是,除一个孩子已经住到县城之外,其余7个孩子还都住在迪嘎盖草原上。其中5个孩子至今都与他老两口生活在一起,至少转场到夏季牧场以后是这样。尽管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小家庭,也都有各自的帐篷,但因为帐篷都离得很近,最远的也不超过50米,牲畜也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不仅是因为都还住在一个地方,还因为各家都已经没了羊群,牦牛的数量也大不如从前了,加起来也就100多头,一起放牧也方便,一个人就可以。如果分开放牧,每家也就一二十头牦牛,却需要五六个人。

夕阳

饶却一家尽管已经分成了8户,但除多了几个户口本、增添了不少人口之外,看上去,一切还像从前一样。住得稍远一些的两个孩子的家其实也不是很远,就在西边的索布察耶神山下,从这个地方就能望得见他们的帐篷和牛群。有个什么事,在对讲机里一喊,一会儿就能走到。从他家的情况看,这些年最大的变化莫过于牲畜数量的大大减少。

而这并不是饶却一家才有的变化。近一二十年间,草原上的牲畜数量一直都在急剧减少,尤其是玉树和果洛两个藏族自治州。昔日漫山遍野的羊群已经不见了,马匹数量也少了很多,牦牛的数量也大不如从前。一二十年以前,有几千只羊、七八百头牦牛的牧人并不少见,有数百只羊、上百头牦牛的人家是非常普遍的。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切都像是梦里的事。其中的原因非常复杂,有狼害等自然原因,也有城镇化等社会发展带来的影响,当然,还有生态保护的因素。因为玉树、果洛是三江源核心腹地,国家已投入数百亿,把保护三江源生态作为国家发展战略整体推进,大规模的生态移民、退牧还草、休牧(或禁牧)育草等生态工程持续实施,世代栖居于斯的广大牧人不可能不受到影响。

客观地讲,三江源牧人已经为这项国家大计做出了巨大牺牲,很多牧人已经没有了牛羊牲畜、很多牧人的畜群规模急剧减少就是一个例证。如果说,生态保护是事关国家和中华民族长远发展的千秋大业,那么,最早为此做出贡献并付出巨大牺牲的就是当地牧人。当然,国家从来没有忘记他们的生计问题,随着国家层面上各种政策性生态补偿机制的不断完善,他们的生活也在不断得到切实改善。历史地看,这是一次深刻而伟大的时代变革。而它对传统游牧社会的深远历史影响,也许才刚刚开始。

迪嘎盖草原12户牧人中,在他这一辈的人里,饶却是整个迪嘎盖唯一还住在草原上的老牧人。与他年龄相仿的其他十几位老人都已经住到县城去了。他觉得离开草原去城里生活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一个牧人如果离开了草原和畜群,那还是牧人吗?牧人就应该守着草原,尤其是老人。一个家里,如果老人不离开草原,孩子们一般也不敢离开,至少不会全部离开,肯定会有孩子愿意留下来陪着老人。如果老人都离开了,孩子们就更有理由离开草原了。这是他为什么一直不愿离开草原的根本原因。他说,离开容易,但是一旦离开,就很难说什么时候还能回来,说不定再也回不来了。那么,草原和畜群谁来看守?饶却家住到县城的是他的二儿子,他有两个孩子在县城上学,原本是去照顾孩子的,可是去了之后,就回不来了。

虽然,很多老人也有这样的心思,但是,因为拗不过子女们想到城里生活的渴望和要求,也考虑到孙子们得去城里上学读书的需要,都到城里去住了。嘉洛说,达森牧委会60%的牧户都已住到县城去了,很多老人也都离开草原去了县城,仅达森一队在县城生活的老人就有十六七个。饶却说,也许他们是对的。很多时候,他自己也动过这样的心思。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如果住到县城,各方面都会很方便。可是,一想到他老两口一旦住到县城,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们肯定也会跟着去县城,过不了几年,就没人在草原上住了。那样他们可能再也回不到草原上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饶却的妻子郭义是嘉洛的表姨。可能是嘉洛在对讲机里已经说了我们要去他们家的事,我们到他们家的时候,帐篷的桌子上摆了新鲜水果、风干肉、干果和饮料等,这样的排场在以前牧人的帐篷里是看不到的,尤其是新鲜水果。由此可以看出,饶却一家的日子过得还是蛮滋润的,它反映出草原牧人生活的变化。刚进去时,除了老两口,只有大女儿在帐篷里。还没落座,饶却的小女儿也进来了,怀里抱着7个月大的小儿子。大人们的说话声与孩子的咿咿呀呀声交织在一起,显得很热闹。我问孩子的名字,他母亲白玛达吉说,叫江洋才让。我看了一眼孩子,笑了。玉树有很多男人的名字叫江洋才让,我认识的江洋才让也不下四五个,其中一位还是小说家。我在很多场合都说过这样一句话:在当代汉语世界,江洋才让是一位杰出的小说家,他那些短篇小说是当代最杰出的汉语小说。因为孩子的名字让我想起了另一个同名的人,这是题外话。

嘉洛的表姨

饶却一家非常热情,不好推辞,欧沙、嘉洛和我都选择吃了一小碗酸奶,之后就一起坐到帐篷外面的草地上去说话了。之前,我跟欧沙和嘉洛已经说过,我们要去走访附近一些牧户,看看他们生活的样子。但我跟他们说起这事的时候,语气要柔和一些。我说:“我们去邻居家转转吧?”他们便心领神会。

一个人要是说起邻居,通常意义上是指他家隔壁或房前屋后的近邻。而我所说的邻居,其实都是我在草原上临时住处的近邻。严格来说,我只是他们身边的过客,他们肯定也没把我真当成邻居看。邻居家的一切,都应该很熟悉。尤其对住在乡村的人来说,除了自己家,邻居家应该是最熟悉的地方。而我并不熟悉他们,他们也不熟悉我。只是因为,那些天我有幸走进那片草原,在他们家的帐篷或房屋门前扎了一顶帐篷住过几天,自己把他们当成邻居了。仅此而已。其实,有几户人家跟前,我们只住过一个晚上,来去匆匆,离开之后,草原上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我们从未到过那里。多年以后,他们也许不会再记得我的模样,也许会记得,因为我曾不厌其烦地打听他们的生活,像是在窥探什么。但是,令我感动的是,他们从未因此存有丝毫芥蒂或保持必要的警惕,而是敞开心扉,讲述他们的故事,就像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聊家常。

所以,那天下午,我们坐在饶却家帐篷前的草地上说话时,也很随意,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漫无边际,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谈话内容充满了跳跃性,刚刚还在天上,一下又掉到地上。偶尔,也会相互开一两句玩笑,一起开怀,让情义在彼此心里自然流淌。

我们在嘉洛表姨家的帐篷前聊天

饶却说,这两年,地面上好像比以前热多了。以前5月份草还没出来(我想,他说的5月是农历或藏历,阳历5月草应该还不会全绿的),现在5月份全绿了。从记事的时候起,饶却一家的夏季牧场都在这里。不是从这里搬到那里,就是从那里搬到这里,都在同一片草原上。变化最大的是雪山都不见了,好像是突然从眼前消失的。

嘉洛插话说,他小时候,狼只吃羊羔,不会伤到牛和马。后来因为狼吃羊羔,不养羊了,狼就开始什么都吃。他们家,2007年以后就没有羊了,大部分人家的羊也是从这个时候就没有了。现在,整个达森草原,只有一户人家还有一群羊,因为担心狼,有两个人和三只牧羊犬白天黑夜地守着,很辛苦。

“前几天,我们家也有一头小牛犊被狼吃了。现在的狼还会跑到帐篷跟前攻击牛群,这样的事以前很少见。”饶却接过话头说,“熊好像也多起来了。有时候,熊还进到帐篷里来。我们家的帐篷里就进来过好几次,我们又喊又叫好一阵子,才哄走。”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它们可能走远了,今年到现在为止,很安静。”

帐篷前的草地上还有几只鸟,我指了指,问饶却:“那种鸟是否叫阿热啊果雪?”他似乎没听明白,犹豫了一下才“啊”了一声道,“是的,阿热啊克雪。”我想,中间的一字之差当是藏语玉树方言与安多方言在发音上的区别。饶却接着说:“以前草原上的很多鸟,现在都不见了。是什么原因,说不清楚。有人说是没有了牛毛黑帐篷的缘故,也有人说是草原上没有了羊的缘故。”

鸟与黑帐篷有什么关系,我不大明白,但是,鸟类与羊群的存在与否也许还真有关系。羊吃草,草种不经消化随粪便排泄,鸟从羊粪中觅草种吃,而后在草原上飞来飞去,未经消化的草种又随处播撒。羊——鸟——草种——草原,就成了一个生物链条,所以,草原牧人都认为,鸟类的减少和羊群的消失是草原退化的主要原因之一。牧人把鸟类与羊群都视为草原牧草的播种者。

饶却说,以前山上的冰川和积雪都到山的脚面上了,看上去,就像是整个大山穿着一件长长的白色藏袍。

说话时,9岁的扎西一直在草地上跑来跑去,一刻也没消停。扎西是饶却众多孙子孙女中的一个,是他老三儿子的孩子。我去迪嘎盖的前几天,他们刚刚接到下学期开学时,必须送扎西入学的通知。藏族对年龄的计算方法与别的民族不大一样,他们把娘胎里的日子算一岁,出生的当年哪怕只有一两个月或只有几天,只要占了一个相生,也算一岁。所以,他们说,扎西9岁,实际上,他顶多也就7周岁,刚好是入学的年龄。

加上外孙,饶却已经有15个孙子、孙女了,大的已经高中毕业,参加完高考,最小的刚出生不久。不知道,当这些孙子、孙女都上学了之后,饶却还能不能住在草原上。九年义务教育不仅是一项国策,还有专门的法律。孩子到了入学的年龄不送去上学,就是犯法,就是犯罪,草原上的孩子也不例外。即使饶却打心里想让其中的几个孩子一直留在草原上放牧,成为像他一样的牧人,而不想让所有的孙子、孙女都去上学,恐怕也不可能了。因为,他不想犯法,要是那样,人就没有底线了。而对一个世代游牧也信佛的藏族牧人来说,他们的人生信条中还有自己的底线,那就是牢牢守住自己的善良和仁慈。无论任何时候,犯法之于他们,就是十恶不赦,是要堕入地狱的。

在达森草原,饶却只是我众多近邻中的一户人家。

整个恩钦曲、多彩河流域的广阔区域都是达森草原,这也是我此行的主要活动范围。其总面积大约在5000平方公里,要知道,这仅仅是一个牧委会或行政村的面积。

多杰一家住在拉姆德钦家后面不远的地方。过拉姆德钦家后面的小河,沿着小河的左岸一路向南,走到迪嘎拉姆切吉神山脚下,就是多杰家的帐篷。这是迪嘎盖草原住得最高的一户牧人,从他家的帐篷前向下望去,整个迪嘎盖和恩钦曲流域都在脚下。

因为,他家住得更高,从我们帐篷周围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望得见多杰家的帐篷。有好几次,我都看到有个女人会到河边取水,从未看到有男人在那里走动,还以为这户人家里没有男人。当然,还有他家帐篷前的那头藏獒,尽管有段距离,但我依然能认出那是一头真正的藏獒,而不是一条普通的藏狗或牧羊犬。藏獒是一种灵物,一般都不会像其他看家狗那样乱吠一气,它只会在发现可疑目标时狂吠。所以,每次听见它的叫声,我都不由得朝那个方向望一望,看它在叫什么。可每次,什么都没看到,它就是在瞎叫唤。也许是因为它待的地方太高了,山下草原上的任何动静都逃不过它的眼睛,所以才不时地吠叫不止,而它所看到的动静,在山下,你是看不到的。它在那里跳腾着叫喊时,大老远我都能看清楚它高大威猛的身影,便断定那是一头真正的藏獒。

那天下午,当嘉洛说我们去多杰家时,其实,我还并不知道有藏獒的那顶帐篷就是多杰家,便问他家是哪一个。他指了指藏獒的方向说,就是那户人家。一路走去时,那藏獒一直在叫,它好像早已知道我们要去它家,并以它的方式表示强烈反对。不像人,狗从来就不喜欢客人,尤其是陌生的客人,藏獒也不例外。快到帐篷跟前时,主人迎出帐篷,一边友好地问候客人,一边呵斥着藏獒,让它安静。这时,我才知道,这里还住着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是多杰。多杰身边的那个女人是他的妻子扎西拉卓,就是常到河边取水的那位。

在这种时候,出于礼节,我也不可能把注意力放在狗身上而忽略主人的存在,那样你不仅会受到狗的抗议,人也不会高兴的。藏獒是用铁链拴着的,看得出来,它很想挣脱铁链,挡在我身前。我是在走进帐篷的那一刻,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头藏獒,印象可谓深刻。觉得这还不是一头普通的藏獒,而是那种看一眼就能让你永远记住的藏獒。当时,我就感觉它有点儿眼熟,好像早先在什么地方见过。后来想起来了,是在美国大片《猩球崛起》里面。片中扮演“军师”角色的那头棕色长毛大猩猩就是它的模样,尤其是它头顶长长的鬃毛和两只眼角向下飘荡的长眉酷似那只大猩猩。

后来,在跟多杰两口子聊天时,我都几次走神想起这头藏獒。多杰今年50岁,原本并非达森一队迪嘎盖牧人,他是达森二队的人,他妻子扎西拉卓才是迪嘎盖人,他们结婚以后,多杰才来到迪嘎盖,像上门女婿。这种现象在牧区很常见,拉姆德钦和东珠两口子也是这种情况,东珠本不是这个大队的人,也是婚后才住到妻子拉姆德钦达森一队的草原上。尽管行政区划上的行政村及以下建制现在都简称村和社,但草原牧人却还沿用以前人民公社时候的叫法,叫大队和队。

多杰是24岁到这里的。他与扎西拉卓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也都已成家,大女儿因为孩子要上学,去县城住了,另两个孩子也在西面索布察耶神山那里的草原上,与饶却的两个孩子为邻。坐下不久,扎西拉卓端上一盆刚出锅的牦牛肉,我用刀子削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咀嚼,味道鲜美。但因为是开锅肉,上面还有血迹,我没敢多吃,嘉洛吃得要多一点儿。我们一边嚼着牛肉,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说着说着,多杰也说到了孩子们出去上学的事。嘉洛就说,之前也有很多孩子出去上学,除了个别几个能真正走出去之外,大多最终还是得回到草原。可是回来之后,他们好像把草原上的规矩都忘了,牛也不会放了。让他去放牛时,有的孩子竟然说,牛会吃他——嘉洛解释说,牛会咬他的意思,你看这书念的,简直是屁话,就连三岁孩子都懂的道理,他们就不懂了。

多杰插话说,可能也不是真不懂,而是装着不懂了,好像上了几年学就了不起了。这样的事以前绝不会发生,祖祖辈辈都在草原上,谁也没有离开过,凡是祖辈们会做的事,子孙们不用学也都会做。现在不一样了,以后可能更不一样。

“有一点可以肯定,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孩子离开草原,但是谁也不清楚,离开草原之后,他们将怎样生活。”说这话时,嘉洛显得很伤感。他也许是在有感而发,因为他也已经离开了草原。在这样的经历中他可能学会了很多,所以这两年他才以另一种方式在回归草原——这是后话,当另行单独讲述。

从多杰家回来之后,我想独自在草原上走走。原本想走得远一点儿,可是没走多远就听见小贡拉措的声音。回头时,见她直直地朝我跑来。她才三岁,但在草原上奔跑时,像是已经在上面跑了很久的样子,很少看见她会摔倒。我停下来,她很快就追上我,抓住了我的手,并往回拉。嘴里还“吱哩哇啦”地说着什么,我大概听懂了,她母亲拉姆德钦让她叫我回去吃东西。拉姆德钦也煮了一些牛肉,虽然食欲不佳,但我还是割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并连连说,好吃。

刚见到小贡拉措时,她从不跟我主动亲近,但只过了一会儿,她就坐在我身边,让我抚摸她的头发和小脸蛋了。毕竟是孩子,熟悉起来也很快,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就成了朋友。有好几次,我牵着她的小手,在草原上走来走去,给她拍了很多照片。我跟他父亲去看牛群的那个下午,回帐篷时,她也跟在身后。我要靠在被褥上休息一会儿,就让她也挨着我靠在被褥上。后来,我就睡着了。醒来时发现,她也睡着了,还睡得很香。

离开迪嘎盖那天,我们收拾行李时,她也一直在身边跟前跟后。告别的时候自然也不能忘了她,跟拉姆德钦小两口碰过面颊之后,我就去跟她告别,原本也想碰一下额头什么的,可最终我还是想抚摸一下她的小脸蛋。我没想到的是,她一下扭过头去,并抬手挡住了我的手,一脸的不高兴。拉姆德钦说,你们要走了,她就不高兴了。我知道,那就是不舍。大人们会掩饰,而孩子不会。

摘自《冻土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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