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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尔木纪事(下)

2020-05-21摘自《共和国青海记忆丛书》之《柴达木手记》原文地址

格尔木纪事(下)

文/李若冰

为了在戈壁滩求得生存,

而且要长期生存下去,

就需要创造。

——建设格尔木口号

第一个昆仑皮革厂

我来格尔木以前,今年8 月1 日,第一个昆仑皮革厂在这里举行了一次盛大的皮革展览会。会上展出厂里试制的野牛皮张、羊皮张、带毛皮和用野牛皮做的黑色高筒皮鞋、男女各式皮鞋,以及皮大衣、短夹克、皮帽子、皮手套、皮箱,等等。据说,参观的人多极了,周围各机关部队的干部、军官和工人,男的女的,都来了。有的人当场就要订货,就要买,以至展览结束的时候,几乎把样品都卖光了。

格尔木的人很喜欢自己的皮革厂,这不只是因为穿着戈壁滩上的野牛皮鞋,穿着自己放牧的羊的羊皮夹克,很舒服,很新鲜,而且还因为自从他们生产出了第一批皮张以后,就开创了格尔木的皮革史,也即柴达木的皮革史。同时,人们热情地欢迎皮革厂,还因为这个事业关系着长期生活在戈壁滩的人的长远利益。为了求得生存,为了在高寒地带生活得好,没有皮革行吗?当然,不行。于是,人们就把打下的野牛的皮,杀了羊的皮,攒起来。皮子攒多了,于是,昆仑皮革厂就办起来了。

厂是今年四月中旬开始筹办的,还不及两个月,六月就投入试制了。这里人的生活方式就是这样。要办厂,有没有厂房是不重要的,首先是生产,拿出了成品,再说。因此,当皮革工人们背着行李,来到新厂址的时候,不管别的,就先在荒滩上挖池子,泡皮子。泡好皮子,一经脱毛,又放进自制的大木桶里浸灰。一经刨里、除灰,又泡进一个大木桶浸酸。一经上色,又在一个烂缸里吃油。然后,再刷一次色浆,最后经过整理、干燥,皮张成品就出来了。这一系列的生产过程,最初都是在露天地里进行的。

工人们一边生产,一边修了几间粗糙的房子。这些房子,又低又矮,是寝室,也是生产车间。当你走进这些低矮的房间里的时候,就可以看见,工人们有的在桌上整理皮毛;有的在用拉腿剪子剪毛;有的在用旋刀旋皮;有的在纳皮鞋底;干活用的长桌长凳和皮毛原料,占去了小房的多一半,而里面还安着床铺,被褥衣物都卷了起来,塞在墙角。墙壁上,安着长条板,钉满了钉子;钉子上挂的是各种大小生产工具;长板上放的是工人们吃饭用的碗、筷。自然,这样的工作环境是不舒适的,加上设备简陋,工作就更艰苦了。但是,人们不是为了吃现成来格尔木的,而是为了创造生活。这里的男女工人,非常爱自己的工厂。因为,工厂的一刀一剪,一房一屋,都是自己用劳动换来的。他们以能在自己亲手创办的工厂里工作,感到无比的光彩。

我在制革车间里,看到一个老工人,他的名字叫李瑛,陕西西安人。他对人非常热情,给我讲怎么浸酸,又讲怎么用石刀刮毛。看样子,他不但对工作很熟悉,而且极其喜欢自己的工作。当我和他谈起格尔木的时候,他很激动地说:“你知道吗,我们要建立起一个新的格尔木城,就为这,我才来的!”

现在,皮革厂已有五十多个工人,大多数都是从西安来的。他们的生产很紧张,各单位订货的人太多了。生产量和需要量比较,相差十倍以上。为此,厂子在不断扩大,最近已成立了制革、制毛、制鞋、皮件、割裂、缝纫等六个车间。这两天,正在招考徒工,格尔木许多家属都踊跃报名了。

昆仑皮革厂在迅速地成长着。我走出车间以后,迎面就是昆仑山。昆仑山下有着许多丰美水草的大牧场,让皮革厂,让这柴达木第一个皮革厂,更快地成长起来吧!

带来花果的老人

千万年来,格尔木没有过苹果树,没有过花朵。

可是,今天有了。虽然,果树、花朵,还长得嫩小,但是,人们爱它们。这仿佛神话一样,在柴达木到处传颂着。在干渴的大戈壁滩上,在被称为人不能生存的地方,这不是奇迹吗!

创造这个奇迹的是一个六十七岁的老人魏承淑。当我怀着尊敬的心情,走进格尔木菜园,去拜访他的时候,他正迎面向我走来。我不认识他,可是,从他那矮小的身子、微曲着的背和年迈的行姿上,从他那灰白的头发、多纹的额头和被太阳晒得发红而又苍老的脸庞上,我相信就是他了。因为,格尔木只有这样一个最年迈的人,很容易认出来。果然,我一问,就是他。于是,我们就一面向菜园走,一面攀谈起来了。

老人是陕西富平人,说着一腔地道的关中话,字字咬得真切,声音清晰洪亮。原来,他当过二十多年中学教师,曾经在榆林中学、绥德师范、西安一中和西安女中等学校任教。

“年纪大了,教不成书了。”老人非常感慨地说,“可是,种菜、种树、务花,该行吧!”

1954 年3 月,老人在兰州的时候,遇到了慕生忠将军。慕将军谈起了柴达木、格尔木,说高寒地区宝贝多,就是不长树,不长庄稼,以后要试验种麦、种树,而且非要种成不可。老人一听这些话,雄心来了。因此,当第二次碰见慕将军的时候,他就要求,非来不可。慕将军说:“你年纪大了,那里地势高,气候不好,不要去吧。”老人理直气壮地说:“你能去,为什么我就不能去呢?我啥都预备好啦,就等着走了!”就这样,老人把他在兰州买下的花种和花条带在身上,辞别了儿子和四个孙子,毅然到格尔木来了。

老人来了,没有房子住,就和大家一起住在帐房里。许多人替他担心,劝他回去,他反而说:“来了好,这是一个好地方呀!你们看我老汉不行?哼,我还想干两下子哩!”他开始一面挖地,分析土壤,准备搞园艺;一面和大家一起种菜,修路。六月,天热,蚊子多,咬得人头昏脑涨,人家问他:“你头昏不?受得了吗?”他倔强地说:“不昏。能行!”大家背石头盖房,他背不动,可是不愿意闲着。他说:“你们背石头,我摆石头该行吧?你们打柴,我拿锄耙柴,也行吧!”

魏老不服老,干劲大得很。他来格尔木不久,还写过这样一首诗:

我来格尔木,

年已六十四;

人民园艺好,

为达我心志。

不怕生活苦,

不怕无房住;

只要土肥沃,

生产自富饶!

柴达木的建设生活鼓舞着老人,老人的“心志”是高的。可是,这里的土并不“肥沃”。格尔木主要是盐碱地,老人第一次种的树,种的花,长不起来,活得极少。因此,他就分析土壤,经常抓起这里的土,用嘴尝尝;抓起那里的土,用嘴尝尝;把花几天移到这里,几天又移到那里,反复地试验着。他顽强地干着,不断地栽,不断地种,一次不行,再来二次;二次不行,再来三次、四次、六次、八次……终于,老人战胜了自然,他给柴达木赢得了第一棵果树,第一朵花!

老人领我走到了一片苹果树的面前。搭眼看去,它们都已长了尺来高,成排成队的,散布在一大片被改造过了的盐碱地里。它们绝大多数都发出了新条,长出了小叶。

老人兴奋地说:“我们种了五百多棵,活的就有百分之九十以上。今年,发新条了。你看,那几棵长的都有一尺多高了!”

我圪蹴下来,仔细地看着老人务的苹果树。那新发出来的嫩绿的小条、小叶,多引人爱。这是柴达木盆地长出来的第一代苹果树呵!

我们在另一片盐碱地,又看到了杏树,长得和苹果树高低一样,枝条健壮,小叶繁多,形状已似大树。杏树成活率高,老人种了二十四棵,都活了。

老人又引我看了沙枣树。沙枣树苗是菜园生产组长从自己家乡——甘肃民勤带来的。人们都希望格尔木有自己家乡的果木,因此,在回家度假期的时候,总要带些种子来。现在,沙枣树已长有二尺多高,成活率也很高。

“看,那边,葡萄!”老人忽然天真地喊道。

葡萄,葡萄在格尔木也能生长吗?我不由得跑了过去。可是,近前一看,尽是一些灰白色的干杆杆;好像谁在地里插了一些短柴棍一样。然而,仔细看去,杆杆上已长出了小芽儿,它仿佛是和杆杆在搏斗中顶出来的。看着小芽儿,真叫人喜欢。小芽儿,快快地长大吧!

老人快活地说:“葡萄,没有根,插个杆杆就能活——这还是个经验。我插了四十多棵。你看,那芽儿,有二寸长了。明年,再长大一点,我准备用豆角攀引。”

老人似乎特别爱葡萄。我想,在他精心的栽培下,不久以后,格尔木的人就可以吃到葡萄了。那时候,人们将会说:“这是来自格尔木的葡萄,是在戈壁滩上长出来的!”而当人们吃着葡萄的时候,也一定会怀念这位老人;因为,正是这位快七十岁的老人,给柴达木带来葡萄的呵!

这时候,老人把我领进花地里来了。呵,好多的花,多好的花!红色花、黄色花、蓝色花和白色花,真是花样繁多,美不胜收。金盏花,披着金黄色的头巾。茼莴花,穿起了纯黄的镶着白边的衣裳,在互相竞美。鸡冠花撅起了一片红艳艳的大嘴,在嫉妒虞美人,因为虞美人红得比它好看。尤其是蓝筒絮花,开着一种筒筒样的淡紫色的花朵,看起来纯真,纤细,温柔,看了还想看。老人走上前,摘了一枝,递在我的手中。感谢老人,感谢他给了我格尔木的一枝花!

老人讲起花田里的花种来了。他指着,说着:“花的品种很多,已有三十多种了。五色八月菊,种了三十多窝。六月雪,种了十几窝。虞美人——楚霸王的老婆,种了十几窝,明年准备大种。雁来红,又叫老年变,已长一尺多高了。万寿菊——花还没有开,开了以后,耐性最大。”

老人说到这里,又给我讲了个小故事。去年11 月,他去西安治腿病,同时,跑到西安师范学院,准备买些花种回来;可是,人家把他当贩花子的,不卖给他。他给人家说:“我不是贩花子的呀!”人家不信。幸亏,学院有个教员是他的学生,去给他交涉,才卖了。当他带着花种又回到格尔木的时候,许多人怀念地说:“我们还怕你不回来了呢?”他笑嘻嘻地说:“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

老人给我谈着花,又使我想起慕生忠将军房间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玉兰国画,和写字台上摆着的土烧砚台及小慈姑、核桃、荸荠……这些小摆设是老人研究土质的时候,挖出了一些好土,玩着捏制由砖瓦窑烧出来的;而那幅画着玉兰花的国画,也是老人画好送给慕将军的。画上,老人还特意题了一首诗,上写:

祖国江南多奇花,

山秀芬芳宜人家;

昆仑山下无此物,

聊挥一幅欣赏它!

老人写这首诗和画玉兰花的时候,才来格尔木不久。今天,他已不是用笔“聊挥”,而是用自己的智慧、心血和双手,在昆仑山下播种着花朵。

老人谈着花,谈着果树,我觉得他的心中充满着对花果的感情。他抚育花果,爱着花果,他把自己的晚年献给了柴达木的花果事业。人们尊敬他,爱戴他,因为,他是第一个给戈壁滩带来花的人,第一个给柴达木带来苹果树的人。

虽然,他已年迈苍苍了,可是,他说:“我在格尔木生活,给人民办些事,心里畅快。我都变成老小伙子了,头发都变黑了!”

老人的头发并没有变黑,但是,他的心确实变年轻了。

呵,祝福你,魏承淑,好老人,可爱的带来花果的老人,愿你像抚育的万寿菊那样,永远年轻,健康,生活得更好,更美!

格尔木的钟声

“当!当!当……”

格尔木的钟声响了。钟声深沉、洪亮,震动着昆仑山,震动着戈壁大地,震动着格尔木人的心弦。这是生活的钟声,建设的钟声,战斗的钟声!

我每听到这钟声,心里就很激动。这不是古庙钟声,那么阴沉、 凄凉、单调;这钟声召唤着人们投入到沸腾的生活中去,投入到暴风雨般的斗争中去。清晨,当钟声敲响的时候,你可以看见,格尔木成千上万的人,走入了工厂、高山,奔向了戈壁、沙漠。他们去挖煤,去炼铁,去烧砖。他们去修路,去开荒,去种田。他们去挖盐,去放牧,去做鞋,去浇花。他们驱车爬上了昆仑山、唐古拉山雪线,进入拉萨。他们穿过大沙漠,翻过当金山口,驶入了河西走廊。生活在这里显得多么雄壮,多么有魄力!

傍晚,当钟声敲响的时候,你还可以看见,许多人参加了“义务劳动日”,扛着铁锨和十字镐,修市区马路去了。许多人务劳自己栽培的白杨、柳树和花去了。许多人涌向商场、书店和篮球场去了。许多人相伴着走向格尔木河畔,谈笑,散步。那两个戴着黑色小帽的回族青年,缓行在大路上,一个拉着一个的手,对唱着青海“花儿”。那个穿着红色新衬衫的姑娘,抡着两条粗辫子,她为什么向沙丘跑去了呢?原来,她是赴约会,那边一棵红柳跟前,有一个青年正等着她哩。格尔木的傍晚多好呵!

这时候,慕生忠将军和下了班的工人,正在和一只小狗熊玩耍,逗乐。小狗熊是几个修路工人从唐古拉山抓回来的。去年,它还像一只小猫,今年,已变成庞然大物了。它被铁链子拴在一根木桩上。这东西,刚长大,就显得凶猛非常;一见人,就张牙舞爪,猛扑了上来,要不是铁链拴得紧,真会吃了你。这里,还抓住过五个狼娃,可是,这东西从小就坏,就想吃人,将军怕它们伤人,把它们打死了。还养过一个小猴,也因不老实,抓人,被工人把脑袋敲烂了。现在,只剩下这只小熊,虽然凶猛,可是好玩。将军从自己种的白菜地里,摘了两片叶子,小熊一见,就乖巧地张开嘴,伸出长舌头,流起涎水来了,逗得大家快活地笑了。

格尔木的傍晚,充满了欢乐、活跃和喧嚷的色彩。

可是,转眼间,也会刮来一阵狂暴的风。狂风扫荡着大地,天空弥漫着黄烟。然而,在战胜了千难万苦的英雄们面前,狂风是懦弱的。当我迎着狂风,走在格尔木大路上的时候,我觉得,昆仑山在向格尔木人招手、微笑;格尔木河在为英雄们欢呼、歌唱。于是,狂风逃窜了,晚霞又升起了。

我眼望着昆仑山上的晚霞,夸耀格尔木,夸耀格尔木人。在辽阔的戈壁滩上,在偏僻的青藏高原上,只有真正的英雄好汉,才能创造出举世闻名的青藏公路,才能创造出格尔木,创造出白杨和花朵。因此,如果说,蒙古族兄弟称格尔木是出金银的地方,那么,我想说,这是出金银的地方,这也是出金子和银子般人的地方!

1957 年8 月28 日,格尔木——大柴旦

摘自《共和国青海记忆丛书》之《柴达木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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