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马古道及其马帮
2023-12-26摘自《茶马古道:马帮的传奇生涯》原文地址
茶马古道及其马帮
文/李旭
一、历史悠悠的古道
每次打开地图,我的视线立即会被亚洲大陆中部的奇异地貌所吸引。这里高山群峙,大江汇集,山川皆呈南北纵向,仿佛是地球母亲紧蹙的眉头,这就是著名的横断山系。山系西侧,是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北面是中华文明的摇篮黄土高原,东边是奇妙的云、贵、川地区,南面是地理气候文化迥异的东南亚、南亚诸国。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横断山系的险山恶水之间,在横穿世界屋脊的山野河谷之中,绵延盘旋着一条神秘古道。这条古道还与长江黄金水道相连,也与扇形面海的东南亚、南亚相通。这是我们这个星球上最令人惊心动魄的道路之一。千百年来,无数的马帮、牛帮,成群结队在这条道路上默默行走。
踏上古道,古道石板上嵌有的两寸多深的马蹄印历历在目,欲说风尘;道旁的嘛呢堆上刻画着各种神佛像和宗教箴言,几经沧桑;那些跨越江河连接古道的铁索吊桥和原木架成的悬臂桥,大多是由马帮们的血汗钱架设而成;深山的洞穴中、陡岩下,时时可见森森白骨,我将在本书中写到的主人公赵应仙老先生,当年就见过整架整架架在大树上的白骨,那是雪山洪水卷走骡马后留下的杰作;许多岩洞、道旁被火烟熏得黝黑的巨石在默默倾诉无数代马帮风餐露宿、如歌如泣的传奇经历;沿途上了年岁的老人喝着酥油茶,用苍凉的声音向我们讲述着千百年来茶叶入藏的故事……
茶马古道上的马蹄窝
这,就是世界上地势最高远最险峻的商贸及文明文化传播古道——茶马古道。
中华民族拥有一个地理上自成格局的生存空间:西、北部有雪岭大漠,东、南部临无际沧海,西、南面则是大山大江横亘。要发展,要交流,就必须突破地理环境约束。茶马古道作为中国西南地区连接地域文化,打通对外交流途径的道路,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我一直在想,两千多年前西汉的张骞出使西域时,在那里突然看到产自中国汉地的蜀布、邛竹杖等,会是怎样的惊讶?他据实地见闻,提出:在陆路交通方面,除了从敦煌至哈密,由天山南北两路达葱岭、大月氏和大夏等地这一通道外,在西南还存在另一条对外交通途径。于是,雄才大略、好大喜功的汉武帝于公元前109年、105年两次用兵西南,试图征服阻挠他实施交通印度计划的昆明夷,设置永昌郡,大理、洱海一带也随之归顺,使这一带第一次纳入中央王朝的势力范围。而其实,早在公元前1000年左右,藏族先民及氐羌族系中的各族群已经分布在滇藏川大三角地带,各族先民之间早已经由山间谷道来来往往,并已存有共同的文化因素。唐时,樊绰在其《蛮书》中就清楚提到了由滇入吐蕃的道路,有关由康入藏的记载就更多。以后随着茶文化的兴起和传播,随着茶马互市的兴盛,这条道路便成了名副其实的茶马古道。
云南本是山茶科植物的家乡,是茶树的原产地。在西双版纳勐海县南糯山、巴达山及勐腊县易武、象明山区,在临沧以及思茅一带发现的一批家培或野生的被人们称之为“茶王树”的大茶树证明了这点。它们的树龄大多在800年以上。1980年在巴达发现的野生大茶树,初步鉴定树龄达1700年,临沧镇沅县的一株野生大茶树据称树龄在2700年以上。而据历史文献记载,1200多年前南诏时的银生、开南节度辖区(今云南元江以南地区)已盛产茶叶,是闻名遐迩的普洱茶产地。
临沧云县白莺山二嘎子茶王树
四川西部的蒙山一带,也有上千年的产茶历史,向藏地输送的茶叶甚至是云南普洱茶的10倍以上。
也就在这一时期,生息于雅鲁藏布江流域的古代藏族逐渐兴起,向东发展的一支到达喜马拉雅山南麓、四川西部和云南西北部。据藏族古代典籍记载,他们那时已经获得许多中华内地的名茶。茶叶一经传入西藏,它所具有的助消化、解油腻的特殊功能,顿使它成为肉食乳饮的藏民族的生活必需品,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庶民百姓,饮茶成风,嗜茶成性,纷纷竞相争求。于是,一地产茶,一地需茶,联系两地之间的茶马古道便应运而生。这正如丝绸之于丝绸之路。
二、流动的血脉
中国大西南山高水急的自然条件使水上航行成为纯粹的噩梦,而山道的险峻崎岖,又根本无法行驶车辆,只适合马帮的徒步运输,这也正形成了茶马古道的与众不同之处:这完全是一条用人和骡马的脚力踩踏出,用有血有肉的生命之躯铺就成的道路。《续云南通志长编》的交通卷就称:“全省水道,俱为各大河源。水险滩激,无舟楫之利。又全省万山盘结,鸟道纡曲,在滇越铁路未通前,除各小盆地间短程运输间有牛马车外,一般商货均赖(马帮)驮运。”
大致上,马帮运行的茶马古道主要线路有两条:一是从云南的普洱茶原产地(今西双版纳、普洱、临沧等地区)出发,经大理、丽江、中甸、德钦,到西藏的左贡、邦达、昌都、洛隆、边坝、嘉黎、工布江达、拉萨,再经由江孜、帕里、亚东分别到尼泊尔、不丹和印度;一条是从四川的雅安、天全、邛崃等川茶产地出发,经大相岭或二郎山、泸定、康定、理塘、巴塘、察雅(或甘孜、德格、江达)到昌都,再到洛隆、嘉黎和拉萨,最后通达尼泊尔和印度。在两条主线沿途,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支线蛛网般密布在这一地带的各个角落,将滇藏川大三角区域息息相关地联络在一起。
大量来往的马帮商队踩踏出了西南山川间的茶马古道
1990年,跟着多吉赶的小马帮在滇藏川大三角区域一趟100天走下来,我才真正领略到茶马古道的魅力。那异常险恶的生存条件,那长达数千公里,来往一趟需耗时四五个月的漫长旅途,造就了马帮们为人称道的冒险精神,这种冒险不仅仅是拿生命财产作孤注一掷,而且需要非凡的胆识、坚忍的毅力、勇敢的气魄和卓越的智慧以及亲密无间的合作等等一系列美德。马帮身上不乏这些东西,这也正是茶马古道的迷人之处。
当然,马帮们冒死来往茶马古道,主要是为了贸易获利。人们为了生存,为了发展,总得进行相应的贸易交流,于是,为了丰厚的经济实利,马帮们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与恶劣的自然环境作卓绝的抗争,翻越千山万水,年复一年不辞辛劳地往来供需各地,形成了独一无二的马帮运输的壮观景象。这正像著名史诗《格萨尔王传》中所录藏族古谚所唱的:“来往汉藏两地的牦牛,背上什么东西也不愿驮,但遇贸易有利,连性命也不顾了。”就是这千千万万马帮抛家别子,风餐露宿,常常逾年不归地来来往往,从一个山谷到另一个山谷,从一个村寨到另一个村寨,一步一步踏出了一条山道,终于“流淌”成各地间相互沟通的生命大动脉,成为大西南地区的经济文化联系纽带,成为中国与外面世界沟通的又一条通道。这些马帮集中驻足停留,进行商品集散的驿站,往往就成了后来的城镇。像云南的丽江古城、四川的康定都是如此。
因茶马互市而兴盛起来的康定城(孙明经摄于1939年)
过去我们对经济需求对人的行为所产生的巨大推动力认识得太不够了。在民间,这样的相互交流要比官方记载或人们所想象的丰富得多。
三、古道隐苍茫
1992年初,我来到作为普洱茶六大茶山重要集散地并作过勐腊县(镇越县)府的易武乡,从乡长任上退下后主持地方志编撰的张毅先生,给我讲述了他少儿时候所见并记忆犹新的一件事情:由于滇西抗战和东南亚战事的影响,茶马古道被长期阻断,藏族地区严重缺茶,战争才刚结束,来自中甸、德钦的藏族马帮就蜂拥而至,一个马队就有100多匹牲口,将六大茶山的茶叶搜罗一空,甚至连多年的老茶叶也全部买走,他们付的藏银洋多得无法计数,只好堆码在桌面上一摞一摞地数个大概,闪烁的油灯下,那些沉甸甸的银洋压得桌子嘎吱作响……
易武及普洱一带的人们都把马帮来往运茶的道路称为“茶叶之路”,它由易武起始,经由曼罗、麻黑、曼撒、曼松、倚邦、小黑江(罗梭江)、勐旺、普文到思茅和普洱。许多路段都由当地有名的茶庄茶号出面出钱,当地民众出工,修桥铺石,从道光二十年(恰恰是鸦片战争爆发的1840年)始修,历时五年方才完成。它在山间密林中蜿蜒伸展,经过景谷、景东、南涧、巍山和大理下关直达远方。在茶叶上市季节,每天往来驮茶的骡马多达八九百匹。这些路至今盘桓在滇南的山峦丛林间。
茶马古道至今仍时隐时现延伸在滇南的山岳丛林中
其实早在唐代,茶马古道已开通。宋代,茶马互市已经成为汉藏间的一件大事。及至元世祖忽必烈分两路由西昌、丽江奔袭大理国,进一步打通了滇、川、藏间的道路,加强了各民族间的联系。明代,茶马互市有空前发展。明末,云南各族人民进行了17年抗清斗争,因战乱,对西藏的茶叶供应少了,后来一俟清兵入滇,达赖喇嘛立刻遣使要求恢复茶马贸易。清代则是茶马古道贸易的鼎盛时期。据记载,仅顺治十八年(1661),滇茶销藏就达三万担。滇藏山道已名正言顺地成长为一条“茶叶商道”。
往来于滇南茶山的马帮
民国年间,据《云南边地问题研究》记载:“普思边沿的产茶区域,常见康藏及中甸阿墩子的商人往来如梭,每年贸易总额不下数百万之巨。”由此我们可以想见当年的茶马古道是何等的繁忙和热闹。
抗日战争中后期,这条古道更成为中国大西南后方唯一一条陆上国际商道,难以计数的物资通过世界屋脊源源不断地流来淌去。
就这样,由于广大民众的需要,加上统治者的提倡,形成了茶叶的大量运输,造就了茶马古道。而古道上经济物资的大量交流,必然带来相应的其他文化的传播和相互影响,更由于行进在茶马古道上的马帮这种极特殊的载体,使得茶马古道逐渐形成了联系沿途各地区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之纽带。
但由于各种缘故,主要是由于茶马古道不可思议的艰难险阻和遥远漫长,这条古道被人们忽略忘却,对它的认知开发几乎为空白,古道在静默中浸透各种神秘苍茫,曾经在古道上来来往往的马帮马锅头和赶马人一个个故去,他们独特的人生早已掩埋在逝去的时光中。
在这条路上,数千年的岁月积淀了无与伦比的文化宝藏,期待着人们去探索它那无尽的奥秘。
摘自《茶马古道:马帮的传奇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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