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所在的位置:首页>新闻中心>通知公告

索加(上)

2022-06-24摘自《杰桑·索南达杰》原文地址

索加(上)

文/古岳

采访继续。

听着人们断断续续的讲述,我们对索南达杰的故事也有了更多的了解,理性和感性的认识也在不断加深,但这个人的形象依然模糊不清。

似有多个形象,既相互交错和重叠,又互相矛盾和冲突。那并非源自主人公的真实内心和现实人格,而是出于讲述者的主观印象和判断。可以确定的是,接下来,它将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并左右你对主人公整体形象的真实刻画。要做到形似都不易,神似更难,但你必须尽可能接近真实,否则,就会陷入虚假的臆想。

当人们字斟句酌地道出一些事情的原委时,感觉就是在用自己的主观判断进行一遍遍过滤。时间和地点变了,语境也变了。说出事实不仅需要说真话的勇气,还需要守护正义的良知和勇气。当然,前提是你得了解事实真相。

“当你说出事实——最简单的真理时,你要知道,你周围会即刻燃起火焰:欲望、责问、受害者的火光。讲出事实的人,就像是穿越火海……火上行走者仰仗着其热忱的信仰和冷静的意志,从而能够赤脚走上火线,并毫发无伤。”马洛伊·山多尔说。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索南达杰非要去可可西里呢?为什么只有去可可西里,他才能为贫穷的治多做出贡献呢?可可西里对索南达杰本人又意味着什么?

还有,治多县为什么要成立一个西部工委?既然成立了,哪怕是一个临时派出机构——从当时的情况看,它好像还不是一个临时机构,至少会存在很长一段时间——人力、财力、物力为什么又没有一点保障?州财政、县财政,是困难——省财政也困难,可起码的物质保障还得有吧!比如给一辆去可可西里的汽车加满汽油,实际上,很多时候,汽车的油箱是空的,要不,索南达杰他们可能会在可可西里待更长的时间。

随着采访的深入,我们的疑惑和问题也越来越多。

我们可能还得倒回去,回到他去可可西里之前,去寻找他为什么要去可可西里的答案。我感觉它并不像治多县成立了一个西部工委、他恰好就任第一任工委书记那么简单。

还得退回到他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到那里去找寻蛛丝马迹。比如他的童年是在哪里度过的?长大后又有过怎样的经历?甚至要回到他出生以前的可可西里、治渠河谷和索加草原,去探寻他的祖先们迁徙跋涉的漫漫长路。

这条路从千年以前一直延伸到他出生的地方,对祖先们所经历的久远跋涉那也许是一个终点,对他而言却是人生的起点。不过,有了这个起点,这条路又可以不断向前延伸。至于下一个终点或起点会在什么地方,已不是他所能左右。这条路上,他也只是一个过客,只走过其中的一小段路,有很多人与他同时走在那段路上。

我们把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一个叫索加的地方,一个在人们的讲述中一直被频繁提到的地方。由治渠河谷草原到索加草原,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迁徙居住的地方。那时,他还是一个孩子,他得跟随父母迁徙远方。

去索加的路比去可可西里还难走。车辆不敢进去不说,要是再遇到个大雪封山什么的,就别想出来——而大雪封山是经常有的事情,每年的冬春季节随时都会发生。不得已,我们也只能在人们的讲述中走进索加。在他们的讲述中,我们的目光越过通天河谷的治渠草原,越过辽阔的可可西里,停留在长江南源当曲流域,久久注视着索加这片土地。

人们在谈起索南达杰再次回到索加工作的那段经历时,好像都觉得那是命中注定的事情。他说:“我不去索加谁去?”

难道仅仅是没人去,他才去的索加吗?似乎不是,这话另有深意。

他对自己的妹妹也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他还没回到索加,他在县文教局任副局长主持文化教育工作,妹妹从州民师毕业要分配工作,他说:“你得去索加。”妹妹很不高兴,很多人都分配到了海拔较低、条件相对较好的地方,自己的哥哥管分配,她原本可以留在县城工作的,却要去最远最高的索加。

为此,有一段时间妹妹都不怎么理他,父母亲责怪他,亲戚们说他。人心都是肉长的,当妹妹哭着离开家去索加时,他也哭了。他说:“索加条件虽然艰苦,但那是我们的家乡。那里更需要老师,你又是我的妹妹,你不去,谁去 ?”

索加在治多西部,接壤西藏。玉树已经够艰苦了,索加却是整个玉树藏族自治州条件最艰苦的地方。现在有公路通达,以前一年的大部分时间,路都不通。直到20世纪末,在玉树和治多生活工作了一辈子的人,很多都没去过索加。

索加也不是索南达杰唯一的故乡,索加以外,他还有一个故乡。如果故乡是一个人留下童年记忆的地方,那么,另一个地方才是他真正的故乡。他在索加生活并长大,但那里并不是他的出生地,也不是他度过童年的地方。

1954年4月,索南达杰出生在通天河谷的治渠草原,在那里度过了他短暂的童年时光。1967—1968年,为开发利用西部广袤草原,治多县从东部各人民公社陆续迁移数百牧户前往西部大草原,新成立索加公社。它被描述成一个天堂一样的地方,说那里的草原一直伸向天边——很久以后,索加仍被人们称之为“天边的索加”。

13岁的索南达杰随爷爷奶奶和父亲母亲西迁索加,落户莫曲大队——翻译成汉语,莫曲就是富饶的河流。索加原本就是雅拉部落世代迁徙居住的地方,作为雅拉杰桑家族的后代,最终他们一家人又回到了祖先的草原。与爷爷奶奶和父亲母亲一起,索南达杰在索加度过了他的少年时代。

听上去,这只是在一个县域内从一个公社到另一个公社的一次迁移,像是从一座小山的这面搬到了另一面,还是在一片草原上——可以说是同一片草原,只是比以前的草原稍稍高一些,但是更加辽阔富饶,也更加美丽。

往西出通天河谷治渠草原,索加也不算远,但索加是一片总面积近5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如果加上治渠和中间的扎河,这片草原的实际面积可能超过6万平方公里,差不多是一个宁夏回族自治区的面积。

这还不足以说明这次迁徙的艰难程度,从通天河谷往当曲流域,他们不能直接前往,得不停地绕道,唯一的交通运输工具就是牦牛。上路时,一群健壮的牦牛驮载着全部家当和幼小的孩子,走不动路的老人骑在马背上,其余的一家老小都跟在牛羊畜群后面,亦步亦趋,缓慢前行。每天还要找有水源的地方停下,扎好帐篷,吃饭睡觉,牲畜也要停下来吃草喝水,也得卧下来休息和反刍……

他们中途要翻越的不是一座小山,沿途有好几座山,赶着牛羊畜群是根本无法翻越的,需要从山前绕行。其中有几座山,绕道太远了,必须翻越,比如吾给拉美山,山口海拔超过5000米。他们所要经过的山麓的海拔大都在4500米以上……

沿途不只有高山,还有一条一条的大河,每一条河上都没有桥梁,更没有渡船。不少河流需要绕到大河上游水量较小、水流不太湍急的地方,才能涉水而过。

他们从通天河谷的治渠草原出发时,夏天还没来临,山上还有雪,河上还有厚厚的冰层,他们就从冰河上走过。有时候,人和牲畜不小心就会掉冰窟窿里,历尽艰难险阻。往前走了好些天,天气开始变热了,冰雪开始融化,河上的冰面也化开了,真正艰难的跋涉这才开始……

他已经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骑马骑牦牛都轮不到他,他得跟大人们一起走路。这是他第一次走那么远的路,感觉每天总是在走,却总也抵达不了他们要去的那个地方,“索加”两个字深深刻进了他的生命里。

这是一次向着远方的迁徙。对一个孩子来说,这已经是非常遥远的跋涉了。这次迁徙,给索南达杰留下的记忆是用风霜雨雪的刀刃深深刻进心里的,无论过去多久,一回头,它还在那里,像一个胎记和疤痕。

这次迁徙,让索南达杰一家离开了那个叫故乡的地方后来他才知道,他们抵达的那个地方也是他们的故乡,祖先们生活过的地方。

“索加公社”是刻在所有西迁牧人脑子里的一个名字,也印在索南达杰的心里。直到今天,很多治多人还习惯性地称它为“索加公社”,管莫曲也不叫村,还是叫“大队”。每次听他们说“公社”和“大队”这两个名词时,我总感觉自己穿越到了很久以前的岁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从莫曲的任何一个地方,站在山坡上望去,或远或近,都能望得见雪山。每一座山都有一个神圣的名字,老人们提起那些山名时都满怀崇敬,那是祖先们敬拜过的山。每一座山脚下,都有清澈湖泊,都有小河流淌,每一片湖水、每一条小河也有自己的神灵,不可污染亵渎。小河出了山谷,都汇入同一条河,那就是莫曲。莫曲汇入当曲,尔后入通天河——长江源区干流。河谷草原静谧丰美,对牧人来说,真是一个理想的家园,想要的一切,这里都有。

也许是历尽千辛万苦才走到了索加,一家人扎好帐篷、安顿住下来的那一刻,他就暗下决心,要么从此再也不离开此地,要么要修一条路,顺顺当当走出这片土地。有了这样一条路,离开的人随时都可以回来。

在莫曲一条叫才仁谷的吉祥山谷里,我曾住过好几天,住在向巴琼培家的帐篷里,我们骑马从那里往雪豹王国烟瘴挂去寻访过雪豹。从山坡上往向巴琼培家帐篷前望下去,山脚有清澈河水潺潺流淌。

那时我感觉远方正有大雪飘落

而那谷地里就只剩下了那个美丽的姑娘

羊群正在回家的路上呼唤斜阳

一盏灯就要点燃草原的夜晚

月亮就会挂在一头野牛的犄角上

越过莽原向这谷地里一路摇晃

摘自《杰桑·索南达杰》

热门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