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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忠:上篇(三)

2023-11-09摘自《兄弟记》原文地址

王小忠:上篇(三)

文/王小忠

往事不堪回首,此刻坐在我对面的胡林生很显然成了位历经沧桑的老人,是什么让一个生龙活虎的青年人提前迈入暮年的门槛呢?几近木讷的胡林生在我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突然说,我成孤家寡人了。不是还有家人吗?我十分不解且小心地问他。母亲前年走了,火化后骨灰埋在黄沙梁上了,她老人家生前不会想到连一口棺材都没有。胡林生说着便不住叹气。我给他递过一支烟,他猛吸了一口,接着又说,媳妇和丫头也离开我了。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当胡林生亲口说出一切的时候,我十分震惊。什么时候的事儿?我小心地问他。好几年了。他说,也好,跟着我没有啥前途。我知道她娘儿俩在哪里,起初杀人的心都有,后来慢慢就释然了。既然她们选择了另一条路,我也无话可说。还好,丫头已经懂事了,我想有一天她会回来的。

同样是走,而走的路却不同。胡林生面对河西的风沙,经历了生命中我想象不到的艰难。我多么希望光阴能够倒回去,也希望眼前的胡林生永远像当年一样,一手叉腰,一手挥向天边,高呼小的们,将驴缰绳拿来。然而所有的一切已经在时间深处碎成了残片,只留苦涩的回忆。同时我也发现,在饱经风霜的胡林生面前,我的确是一个“小的”。

胡林生说,我这次是断后路来了,就在疏勒河的黄沙梁上陪着母亲吧,因为家乡已经没有任何牵挂了。再说,我也不属于这片土地了,当年移民之时户口都迁了出去。母亲的户口在这里,可她老人家已经走了,骨灰埋在黄沙梁上,我有何颜面再回家乡?胡林生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我一边劝慰他,一边说,听说那边条件还可以,就安稳下来吧,一切会好起来的。

他说,条件是可以的,不过话说回来,都是因为当年穷,嫌日子过得苦才过去的。政府承诺的房屋、田地、绿化都不错,可心就是安稳不下。当然,移民过去才知道,那边远比这边苦。他停了一下,接着又说,一辈人之后肯定会富裕起来的,我没儿子,媳妇都跟别人走了,想生个儿子的机会都没有了。听着胡林生的诉说,我彻底无言了。

母亲是移民后的第三个年头跟随过去的。胡林生擦了几把脸,继续给我说,后来我听说家里几亩田地在退耕还林时全种了树木,也听说政府对退耕还林的田地有所补偿,只是那几年到处乱忙,没有顾得回来,这次一回来我就四处打问,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然而母亲已经走了,村里的负责人也是换了又换,政府那边更是无从查起,跑了几天毫无结果,也只能作罢。

老实人都沉默了,是因为他们不懂无耻之道。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胡林生也叹了口气说,无所谓了,人都留不住,钱有何用!是呀,李福走了,他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一笔钱财,可得到的除了他母亲整日以泪洗面的痛苦外,还有什么呢?难得胡林生如此通达。如果不通达,还能怎么样?这是生活的态度。这真是生活的态度吗?生活为什么总喜欢惩罚沉默的老实人呢?其实很多人都明白,只是不愿去思考这些,那是因为某些事情未曾落到自己头上,因而沾沾自喜,高呼自己是生活的幸运儿。尤其是在农村,这样的心态更为突出。就拿我的二弟来说,他想方设法打听到胡林生要卖老房子的消息后,并不对他抱有同情,而是想借用我和胡林生之间的关系便宜得到人家的老房子。

胡林生后来说到了他那院老房子,他说村里有许多人盯着,其间也提起了我二弟。我没有任何袒护,不但如此,我还给他说起现在批一院宅基地的困难。胡林生不是糊涂人,他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可他依然说,钱会完,情永远不完。

几天后胡林生走了,他说回村里处理妥当一切就回疏勒河。我没有执意挽留,也没有把胡林生回村的消息告诉二弟。在我家居住的那几天,我也帮他打问过关于他家那几亩地退耕还林的补偿情况。和他查问的一样,根本没有着落。

一月之后的一天中午,胡林生来了电话,他说老房子连同田地已经处理给我二弟了。我听完之后陷入某种极度不安的忐忑之中。胡林生、李福和我,我们当年是结拜过的,在具体实在的生活面前我们各自分散,说不上是怀念,还是感恩。总之,一切都在远离着当初的意愿,而一切又都在继续前行。

二弟对我是有意见的,我再次回家的时候他已经在大兴土木,为他的大儿子盖房子了。我问过他给了胡林生多少钱。他只是说,从那么多想得到这院老房子的人手里夺回来不容易,可他对钱只字不提。二弟哪里知道胡林生所想?哪里晓得我和胡林生之间没有血缘而胜过血缘的情感呢!二弟得到了胡林生的那院老房子,还以为是自己的本事。当然他在心底怨恨我,在胡林生老房子的事情上没有帮忙,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不能理解的是二弟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没有给我透露任何消息。

果然,我在家里小住的那几天就听到了村里人的传言。在不尽相同的种种说法里,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二弟巧借我和胡林生的关系,低价得到那院老房子。亲兄弟一旦有了心计,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呀!也是二弟的手段高明,因为我打心底里就没有想到他会那样去做。胡林生是明白人,二弟既然那样做了,他难道还会转手卖给别人吗?二弟也是瞅准我和胡林生的这层关系,在这层关系的背后,二弟还看到了超越情感的理性。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金钱挂上钩,就不得不变得理性化了。

从老家回来,我给胡林生寄了三千块钱过去,同时还以二弟的名义给他写了一封信,信中简略地说明了两点:一、老房子原本可以高价卖给别人,但你留给我家,我们感激不尽;二、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不要拒绝。

时间过去很久了,林生那边没有任何消息。我不好打问,心想就让一切随缘吧。我们虽然正值青年,然而青年时代的那种洒脱早就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是早年那些美好的记忆,是此时此刻满腹的酸涩和无奈。

二弟盖好房子后给我来了电话。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家里的一件喜事。新房盖好后的第三天我回家了。一家人吃完饭后,嘻嘻哈哈围坐在一起,二弟更是喜笑颜开,先前对我不冷不热的那种态度早消弭于无形,换之而来的是极不自在的殷勤和夸赞。我突然有了某种预感——这当中一定有故事。等大家入睡后,我拐弯抹角从父亲口中得到了可靠的消息,胡林生果然将钱退回来了。

第二天我早早起来,给父亲说了一声就回了。

从巷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我的眼中溢出了泪水。我想,这片土地大概也是要遗弃我了。到底是它遗弃我,还是我要决定遗弃它呢?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兄弟之情于天地间能否天涯比邻。重要的是只要我们好好活着,再也不要去陌生的地方独自漂泊。

摘自《兄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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