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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空出世莽昆仑

2020-08-07摘自《中华水塔》第八章原文地址

横空出世莽昆仑

文/陈启文

若要穿越可可西里,去唐古拉山或沱沱河,格尔木是一个最直接的出发点。

凌晨五点我们就出发了,只因路途太遥远。一条沉浸在夜色中的河流暗流涌动,风速比河水的流速更快,一阵一阵席卷而起,一阵一阵推波助澜,惊起了飞溅的浪花,我看不清,但听见了。那是格尔木河,自南向北流经格尔木市区,然后注入一个巨大的山间断陷盆地——柴达木盆地。格尔木河是这干旱大地的母亲河,正是这条河滋养出了青海省第二大城市格尔木。听着那一浪高过一浪的声音,又似乎不只是一条河。格尔木,在蒙古语中原本就是河流密集的地方,然而那密集的河流如今大多已化作乱石与骸骨横陈的干沟。

只要循着格尔木河往上追溯,就会一直追溯到它的源头,那就是我们将要翻越的昆仑山。格尔木河上游又名昆仑河,发源于昆仑山北麓的黑海,一半是雪水,一半是泉水。我居然在河流的声音中睡着了,当我醒来时,以为自己还在格尔木,浑然不觉已上了昆仑山。雾气正漫过陵谷,而山巅的冰峰在晨曦中晶莹剔透,折射出彤红的光线。远眺那“逶迤势利之间”的天际线和雪线,看上去反而比近处更清晰,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一直看不清那是云霭还是冰雪。越是看不清,越想要看清,这是我一直放不下的执念。但凡执念多虚妄,别说我这高度近视的双眼,世间又有谁真正看清过一座云里雾里的昆仑山?这是亚洲中部最伟大的山系之一,也是雄踞中国西部的山系主干,西起帕米尔高原东部,横贯新疆、青海、西藏、四川四省区,又分为东昆仑、中昆仑、西昆仑,

如我等渺小如虫蚁的芸芸众生,哪怕能看清尺寸之间的真相也算是三生有幸了。一座伟大的山系,也许只有伟大的人物才能抒发其无与伦比的旷世情怀:“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

莽昆仑,还真是极为逼真传神的形容,这苍莽而辽阔的山脉绵延五千里,平均海拔6000米,这是从地壳深处叠叠重重地抬升起来的,直至高峰叠起万重山,最高峰为新疆境内的公格尔峰,海拔7700米。古人没有海拔概念,却也有自己的数字概念,如《淮南子》所云:“昆仑虚高一万一千一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山又叠叠重重有九层。”这莽莽昆仑如今已难见“人间春色”,事实上它也从来没有春天,只有冬夏两季,冬天气温低到零下三四十摄氏度,此时正值盛夏,昆仑山早晚的气温还在零下。我们一路上与呼啸的山风结伴而行,一辆车像是腾云驾雾,又像是被风一阵一阵吹得飘浮而起,我整个脑袋都晕了。

行至半山腰的纳赤台,我已经伸不直浑身打战的身体。风其实不大,但冷得可以穿透骨头。纳赤台,藏语,一说是晒佛的地方,一说是沼泽中的台地。一汪如碧玉般的泉眼在沼泽中喷涌而出,这就是令无数人神往的冰山甘露——昆仑泉。昆仑山素称中国第一神山,这里的一石一水、一草一木皆是神话世界的存在。相传西王母于昆仑山中瑶池之畔宴请诸神,那位仁慈无比、有求必应的大梵天——梵摩趁着酒兴主动请缨,要把昆仑山北麓的戈壁荒漠营造成“草肥水美牛羊壮,碧野千里飘奶香”的花氆氇。梵摩在筵席散后乘莲花宝座而归,西王母特赠他一壶瑶池玉液,梵摩在归途中余兴未尽,一边云游一边自酌自饮,浑然不觉已酩酊大醉,那手中的金樽从天上云间一下跌落在纳赤台,琼浆玉液四下飞溅,化为一汪汪泉水。从此,纳赤台多了一眼昆仑泉,而昆仑山北麓依然是干得冒烟的戈壁滩。

这个神话荒诞不经,还有些不伦不类。西王母原本是道教中的女仙之首,向来与佛无缘。据《山海经·大荒西经》载:“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这位人头豹身的西王母,在道教中被奉为正神,由两只青鸟侍奉,主宰太阴,是生育万物的创世女神。很多人只注意到了关于西王母的神话,却忽略了《山海经·大荒西经》中的一句“此山万物尽有”,这透露出昆仑山当时还是一座自然生态完备的大山。而梵摩则是印度教或佛教中的创造神,也常被认为是智慧之神,与道无关。不过,一座昆仑山,既是道家信仰的仙山,也是藏传佛教中的神山,一泓昆仑泉,汉藏文化和佛道信仰水乳交融,难分难解。昆仑泉也是昆仑山中最大的不冻泉,其源泉乃是昆仑山的冰雪融化后,渗入地下后潜滋暗涌,在纳赤台喷涌而出后,无论夏日高照还是冰冻三尺,这泉水一直保持二十摄氏度的恒温。如今人们已在这儿盖起了一方昆仑泉亭,竖立了一座昆仑泉碑,把一汪汪天然清泉纳入了一口口水井,在泉井四周用花岗石板砌成的方形的、菱形的、圆形的井栏,而中央一口最大,一股喷泉状若一朵绽放的莲花,万窍玲珑而洁白自若,于风生水起之间涌入格尔木河,一条河也像这昆仑泉一样“表里俱澄澈,肝肺皆冰雪”。

信仰往往演绎为神话,而历史又往往演绎为传说。当传说和历史混淆在一起,古往今来很多人把时空的位置也混淆了。相传当年文成公主进藏,一干人马进入昆仑山中,天色已晚,便在此搭起帐篷,夜宿昆仑。此时才十六七岁的文成公主,困乏更兼干渴,然在这荒无人烟、黑灯瞎火的山中却难以寻觅水源,一干人马只能强忍着干渴过夜。翌日清晨,灵异的一幕发生了,就在他们供奉释迦牟尼佛祖像的莲花宝座下,竟冒出了一股甘泉。这是佛祖为文成公主赴藏之精诚所感而点化出来的。但从历史事实看,文成公主进藏走的是唐蕃古道,那条路在唐蕃史籍中都标示得很清晰,她并未翻越昆仑山,而是翻越紫山(巴颜喀拉山),渡牦牛河(通天河),经如今的玉树市,过当拉山(唐古拉山查吾拉山口)到藏北阁川驿(今西藏那曲),沿今青藏公路经农歌驿(羊八井),最终抵达吐蕃首都逻些(今西藏拉萨)。她沿途穿越了黄河源、长江源、澜沧江源和雅鲁藏布江流域,而格尔木河及昆仑泉属于柴达木水系,文成公主一生从未涉足过。

尽管文成公主与昆仑泉的传说纯粹只是传说,那些朝圣的信徒却一直虔诚地相信。不是相信,而是信仰,当他们在这荒凉无边的漫漫长旅中,一跪一拜一叩首地朝着自己的朝圣之地前行时,最渴望的也是一眼甘泉。在这昆仑泉边我就遇见了几个去拉萨的朝圣者,他们跪在井台边上,用那种盛酥油茶的小碗舀起小半碗,然后用舌尖慢慢舔着,好像舍不得一口喝完,生怕浪费了一滴水,又担心把这水弄脏了。这神泉圣水不但可以解渴,还可以洗净双眼、洗濯心灵。这是一个慢慢滋润的过程,他们脸上那枯萎干裂的皱褶又渐渐舒展,一张张如黑陶般的脸庞如刚刚经受洗礼,散发出圣洁而充满神性的光泽。

摘自《中华水塔》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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