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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方程(五)

2022-11-24摘自《蓝色方程》原文地址

蓝色方程(五)

文/海桀

整整一上午,我俩办完了本该一周才能办完的事儿。

我容光焕发,我精力充沛,我激情四射。

他也一样,只是比我更加急迫,更加周到,似乎所有的事儿早就想好了,早就在路上,像按时按点赶火车。开心的是,请假,打报告,找领导,批申请,办手续,到哪儿都是一路绿灯,顺得不能再顺。

十二点之前,我们办好了结婚手续,拿到了没有结婚照的结婚证书。

是依放的本事,他跟人家办证人员死缠烂磨,又是发喜糖,又是递喜烟,嘴里说的脸上挂的全是好话。可人家坚持原则,没有照片,坚决不办。无奈之下,他拿出取相片的发票硬给人家看,说你瞧,这是我俩今儿早上照相的发票,见了没,001号,第一个,可取相片得三天以后。我后天就出差了,去北京,回来肯定到明年了。今儿我要是拿不到证,那就结不成婚了,所有的准备,还有领导的审批,各部门的手续,全都白办了,这一误就是一年啊!求您抬抬手,先把证给我们发了吧。相片我保证三天后由我媳妇连同证书一块拿来,麻烦您给补个公章不就妥了嘛。结婚是人生大事,一辈子就一次,求您了!办事的是个通情达理的大叔,缠磨之下,于心不忍,反复查验了我俩的手续,特别是工作证上的照片,确认我们说的是真话,这才网开一面。还不放心,给我再三交代,三天后一定要把照片拿来补盖公章。我再三保证后,才把证书给了我们。 

现在想想,简直太不可思议,太疯狂了!

我就这样结婚了?

是的!

没有戒指,没有亲人,没有新衣,没有鲜花,连个属于自己的能够容身的"小窝"都没有。我住单身宿舍,二十五平米三张床,三个人。他连属于自己的宿舍都没有,经常外出,一旦回来,住的是专供科研人员使用的"办公室"。这是二二一厂的特殊待遇,领导部门考虑到科研人员要出差流动,工作时间没有规律,很多人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工作,所以特殊的"办公室"享有特殊的条件和待遇,比如安静的环境,相对宽大的房间,舒适的床铺,等等。但都不属于你自己。也就是说,我和依放昨晚的所作所为,都是严重的违规违纪。

我有点儿茫然,他却兴致勃勃。

下午两点一上班,他就带我去找领导要房子。

不找不知道,一找才明白,二二一厂什么都好,就是缺房,尤其缺少年轻人急需的婚房。近几年来,基地科技人员迅速扩张,每年都有大量的工科大学毕业生应招而来。为了切实解决大龄科技人员的婚姻及年轻人性别失调的问题,有关部门加大力度,从全国各地大专院校特意招收文科类和服务类的女生,同时鼓励大龄青年到地方上找对象,无论农村还是城市,只要政审合格,有一定的文化基础,能招工的招工,能录用的录用。为此,基地每年都新建住宅。不但在基地建,还在省城周边建设家属区。但新建的住房,远远不能满足现实的需要。供需矛盾愈加突出。前面的排队在等候,后面的无望干着急。一些性急能干的人,干脆剑走偏锋,合伙找领导,坚决要求划拨土地,批给建房材料,自己给自己盖房子。还别说,这招真管用。基地周边是大草原,有的是地皮,只要集中规划就行。二二一厂有的是建材,厂里一支持,水泥、砖坯、木料都没问题。于是乎,很短时间,基地北边就冒出了一排排别样的平房。有本事的是自己盖。自己盖不了的请示领导后,可以到周边县城请会盖房的人来盖。

如此形势下,你早上结婚,下午要房,不就是天方夜谭嘛。

可就这猴子捞月的事儿,依放愣是不死心。

他拿了包糖果拿了包花生米,还有一瓶酒,带我去见老邓。

他没说老邓是著名核物理学家,是二二一厂理论部主任,核心项目最重要的核心人物之一,只说是他的专业导师,顶头上司,叫他老邓就是了。我也没多问,二二一厂最重要的规矩,就是不打问不谈论不暴露他人及自己的工作、岗位和职务,谨言慎行已是习惯。

老邓并不老,四十来岁的样子,目光深远,笑容和蔼,神态可亲。

依放恭敬地叫了声老师,尴尬地嘿嘿两声,手里拎着东西,有些不知所措地说,老师,我……我今儿结婚了,上午刚领的证,这……这是我媳妇儿……她叫艾丁,哈工大毕业,是学化学的,助理研究员。

老邓显得十分惊讶,疑惑的目光扫了眼我俩,客气地给我们让座,拿出杯子要泡茶。

依放慌不择机地说,不了不了,我们不喝茶,也不坐了,我们来找老师,是遇到困难了,想请老师帮个忙……不好意思,我们结婚了,没房子,她住单身宿舍,我的情况您知道。我们找了所有能找的部门和领导,但就是没房子,连一个平方都没有……所以……所以我无奈之下,冒昧来打扰,看能不能劳您大驾,想想办法,给我们找个落脚的地儿……我们没有别的要求,只要能放下一张床就行……说完,搓着手狼狈地看我一眼,像是抱歉的意思。然后就老老实实交代我俩的恋爱经过,还有昨晚发生的事情,以及仓促结婚的事实。再然后,就满脸憨态满眼期待地望着老邓。

老邓显然听懂了,难题面前他神态依旧,镇定地想了几秒钟,温和地说,你说你俩昨天晚上是在办公室度的蜜月?

我一听此话,心跳如鼓,赶紧红脸背过身去。

依放坦荡地说,是的老师,我知道这样做是违规行为,是要受纪律处分的。可我俩都快三年没见面了,多少次不是我走,就是她去,即便都在二二一厂,也是咫尺天涯,春来秋去,我的头发都快白了。所以……所以我宁可犯错误,也不愿人生又错过。我向您保证,从今往后,我绝对不会明知故犯!这次错误,我愿意接受任何处分!

他一气说完,人也痛快了,瞅着老邓一副等着挨训的架势。

本来嘛,不说昨晚的事,就结婚本身,这么大的事儿,也应该提前恭告导师才对。哪能如此鲁莽,事到临头抱佛脚,还毫无顾忌地抖搂自己的隐私,还眼巴巴地来要现房。即便老邓是你爹,也不能这么做啊!

可他偏就这么干。

然而,话是他说的,羞愧可是我来承受的。

太丢人了,我浑身发烧,心口跳得难受,后背额头都是汗,两只手都不知往哪儿放。早知如此尴尬,说啥也不跟他来。

怎么也没想到,老邓不但没有批评和训斥,反而笑了,他开心地笑着,乐呵呵地说,好啊,好你个依放,看你平时老实巴交,见了姑娘不吭不哈绕道走,弄了半天,你比金屋藏娇还厉害!这么漂亮的姑娘,神不知鬼不觉就叫你给娶到手了。好,干得漂亮!就凭你这行为,是得受处分!你给我听清楚了,从明儿算起,我罚你七天专陪媳妇,不许看书,不许写字,不许想工作,可以去西宁,也可以去你们想去的地方,痛痛快快放松玩儿!至于房子嘛,不归我管,我既没分配权,也没建议权。不过,既然你们来找我,说明黔驴技穷,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既然有病乱投医,那我也死马当作活马医,给你们试试看!

说完,拿起外套,笑容瞬间严肃,不容置疑地说,你们不要谢我!记住,我啥都没为你们做,只是说试试。成功也好,失败也好,都是你们自己的事儿,该咋承受做好准备,明白啦?

依放大声说,明白啦!

好!你俩就待在这儿,开水在暖瓶里,茶叶在这儿,依放泡茶,好好招呼小艾,我去去就来。

结果这一去就是一个多小时。

就在我俩等得心急如焚坐立不安时,老邓带着个精干的小老头来了,说是罗主任。罗主任满面愁容,爱理不理地瞥了我俩一眼,用很重的川腔冲依放不耐烦地说,哪个是依放,跟我走!

老邓冲依放挤了下眼,依放会意,啥话不说,抬腿就跟罗主任走。

出了院子,罗主任带我俩转了个弯儿,来到院外的一栋楼房前,打开二楼把头的一间,一边解钥匙串上的钥匙,一边很不满意地对依放说,你小子岁数不大,本事不小,头头脑脑都搬得动。这间房是给器材处的,会议研究定下的,昨天刚刚收拾出来,人家等着搬家呢,可突然就成你们的了。

依放赶紧点头哈腰,一连串地道谢。

我急忙从挎包里拿出一包奶糖,两包牡丹烟,双手捧着,千恩万谢递给他。

他也不客气,把糖塞进棉衣上的大口袋,拆开一包烟,点燃一支深深地吸着,毫不领情地说,你们倒是高兴了,接下来遭殃的可是我们,器材处的老郭不扒我的皮才怪呢。

说完,嘴里嘟嘟囔囔、唠唠叨叨、头也不抬地走了。

瞅着罗主任死活不情愿的背影,我俩相互一笑,他突然下蹲,将我抱进屋里,使劲转着圈子哈哈大笑!

刚才愁云密布,转眼晴空万里,这就是人生吗?

是的!

看着突然到手了的至少二十五平米的房子,我有点儿恍惚,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喜从天降也太快了吧!刚才跟着罗主任出来,我心里直犯嘀咕,一是不知他带我们去干吗,二是这位罗主任显然对我们不友好,很有可能没好事儿。哪能想到,是给我们交房子,而且是楼房,整整一大间,还是二楼,而且粉刷得雪白,打扫得干干净净……天哪,人世间怎可能有这样的好事儿?

我恍惚,我真的恍惚,恍惚了好久。

后来才知道,为了这间房,老邓亲自去找主管领导,还亲自去找了主管科研的副厂长,高调强调依放的研究成果,说如果厂里不给我们解决问题,他就把黄楼里的那间办公室给我们做婚房。结果,经现场协商,主管领导拍板,房管部临时变通,才算是腾出了一间房。

接下来就是喜庆啦!

两张床板一并,两套铺盖一铺,几个好友鞍前马后拼凑了些必需的家当,锅碗瓢盆缺啥买啥,大姐给我们拿来了崭新的毛毯和床单,被子换上了新被面,枕头换上了新枕巾,床边钉上了漂亮的床围子,还给剪了大喜的红窗花。

傍晚后,一个简陋温馨的婚房,竟然就收拾好了。

奶奶说到这儿,两只眼睛亮光闪烁,充满了向往的神采和由衷的喜悦,继而就有泪花一闪一闪冒出来,接着就笑,含着泪水,美好纯粹的笑,绽开容颜,满足幸福的笑。

高原的天黑得晚,到了七点来钟,碧蓝的天空渐渐深蓝,听到消息的朋友们同事们,带着各式各样的礼物来到我们的新房,到处放的都是食物,各式糖果、打开的罐头、糕点干果、名特小吃。大家挤在一起,高声说笑,分享快乐。进不了屋的,干脆就站在楼道里,里面的出来了,外面的再进去。严涛也来了,是和老耿一起来的,给我们带来茅台酒和桂花肉。

严涛和依放使劲握手,时间好长哦。我不知他俩在说什么,眼神上看,俩人都有点儿复杂,是我们女人无法理解的复杂,但不硌硬。

老耿一个劲地请大家品尝他老婆亲手做的桂花肉,说是茅台酒的绝配。他一口一个小老乡,非让我和依放喝交杯酒。然后借着酒劲儿,大声宣布他是我干舅舅,敬他三杯不够,还非要和依放再碰三杯。

浓郁的酒香与欢快的笑声,荡漾在星空下,荡漾在天地间,也荡漾在我的心田里,那是纯粹的情义,纯粹的快乐,纯粹的美好,纯粹的幸福,纯粹的爱!

……

可也有隐隐的不安困扰着我,彭萍来了,无意中说了句令我难堪的话,说小艾啊小艾,真没看出,你这么厉害,藏着对象不说,当天结婚就有这么好的房子。我孩子都要两岁了,还住在半间窝棚里。我去过她家。她说的半间窝棚,是指平房区的半间房。由于房子太紧张,一些一间半的房子就被隔成了两间,结婚之后没房的,只能分半间。分到了,就只能凑合,想调大的,只能排队,换句话说,遥遥无期。这令人心里不能不忐忑,不能不别扭。将心比心,如果换在我头上,注定也是不平衡,可事已至此,还能说啥呢……

客人们散去的时候,我头有点儿晕,却依旧兴奋,两天一夜没睡觉,毫无睡意。依放恰恰相反,他明显喝多了,把最后一个客人送到门口,回屋倒在床上,眼睛就睁不开了。

我听着他的鼾声,这一天一夜的经历,就像神话。

我不敢上床,不敢闭上眼睛,生怕一觉醒来,眼前的一切就会消失。

我想起徐大姐,想起老耿,尤其那个温文尔雅的老邓。

感觉他绝对是个重量级的大人物,既像是大科学家,更像是大权威,否则哪来那么大本事,能在绝对意外的情况下,仅用一个多小时,就把绝对不可能的事儿,变成了现实。依放在绝望之下想到的是他。而他在万难之下帮助了依放。这可不是一般的师生感情所能解释的。

那就是说,依放很有可能是他的重要下属,最起码是助手级的人才,这也就解释了这两年来依放忙碌不堪四处奔走的原因。更确切地说,在老邓的眼里,依放应该是优秀人才,很可能正担当重任,否则不可能常年带在身边,更不可能亲自找厂领导给他解决难上加难的婚房。

那么,依放究竟在研究什么呢?

夜渐渐深了。

依放的鼾声渐渐深沉,奇怪的是,我的脑子越来越清醒,就是兴奋,兴奋得一点睡意也没有。

突然,依放醒了,他两只眼里网满红丝,惊讶而又深情地望着我,啥话不说,手臂一伸,把我紧紧搂在了怀里。

摘自《蓝色方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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