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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文小史——文学的变迁

2019-11-14摘自《中国人文小史》原文地址

中国人文小史——文学的变迁

文/叶鋆生

我国民族,古来对于文学的尊重,有极浓厚的倾向,无论任何时代,均呈现文学的风行。因而文学变迁的情形,也极复杂无比,欲加以详细说明,实非容易的一件事。今特把其变迁的状态,大别分为四个时代:第一,文学创始的时代;第二,词藻流行的时代;第三,理论文流行的时代;第四,词藻与理论文并行的时代。以极简单的笔法,概括地叙述在下。

文学创始的时代

我国文学肇始于夏前,惟夏以前的文章不传于今,莫由知悉。而如《尚书》的《尧典》《舜典》《禹贡》等篇,系夏的史官所作;若《汤诰》、若《洪范》,则传说为殷人所作。我们试取这些文章来观察,便可知夏殷两代文学的进步了。迨至周朝,文辞日益华美,杰作不少,传到春秋战国,遂呈一极大伟观,其内容的丰富,后世竟无超出于领域者,实是中国文学史上最黄金的时代。盖当春秋战国之际,周室衰微,强国崛起,经过贵族专制的时代,而庶民阶级豪杰之士,及树立一家见识的学者或思想家,继续辈出,文学于以大发达,开空前所未有的盛况。先就孔子传统的儒家来说,则孔子的弟子曾子作《大学》,曾子门人而孔子的孙子思作《中庸》,又子思的门生孟轲出而作《孟子》七篇。这等儒家所写的文章,均以理论为主,能将自己思想,平易地表现于文字间,使为世人所理解,是其特长的地方,可称后世理论文的鼻祖。且《大学》《中庸》《论语》等书,皆能贯彻主意,保持蕴蓄。虽说《孟子》稍形差异,以纵横无穷而锐利的语气,说破诸家学说,然其中仍含意义深长之处,与苏秦、张仪等诡辩家,大为异趣。在孟子之后,荀子继出,他的文章,优容不迫,语气畅达,充笼诗人的情味,较诸孟子极锐语气,实为有趣的对照。其次道家,殆与孔子同时代的老子,其著《道德经》文章,非常简约,酷似记录孔子言行的《论语》。道家除《道德经》外,尚有《列子》和《庄子》,《列子》气象稳和,其文辞趣味处,多少有点近于《荀子》。《庄子》则纵横自在,巧弄辩舌,机锋敏锐,波澜百出,为文纵逸奇变、神绝莫可言喻,允足为诸子中的杰出者。此外法家,以齐管仲所作的《管子》为代表,文章极端平易,意求无论何人,均能彻底了解其道理;只以其时代尚在孔子之前,文字过于简约,今日披读其书,颇多意义难通之处。又法家韩非子的文章,悉为理窟,彻底刻骨,所发议论,涉细入微,相互说明,至尽论理方法,极其严重的措辞,谓为法家的标型,实无不可。若夫兵家,则有孙武所作的《孙子》,吴起所作的《吴子》,文章庄重雅健,为学者所乐诵。再墨翟所写的《墨子》,以及杂家吕不韦的《吕氏春秋》,亦俱为结构的作品。按照世界文学演化的通例,凡韵文皆起于散文之先,我国自不能有所例外。但太古的韵文既已不传,只有舜和皋陶的《股肱》《元首》之歌,便是最初诗歌的见于书中者,其后由夏而殷,有一稍形进步的事实,则读《诗经》里面的《商颂》,遂可窥见其一斑。至于周世,则诗歌大见尊重,太师掌之于王朝,乐正以之教国子;天子听政时,使公卿以下列士献诗讽刺,在巡狩之际,使采诗官陈列国诗,以察知民俗的情伪。于是诗人以此为叙情的工具,王者以此为行政的借镜,学官以此为教育的科目,诗歌大流行于世间了。而当时的诗,通行四言,注重实质,主在抒情写景,没有后世浮华纤弱之弊,大足为窥见是时人情风俗之助。在周朝以前的诗文,语短意长,苍古雄劲,乃后文学界新来一气运,有所谓词赋者。从前经书或诸子百家,皆主理论文章;自词赋创生后,则重视言辞之绫,发起指重词藻的一大文派来。首创者为楚的屈原,其所作的《离骚》,即饰词藻的先河。屈原曾仕楚怀王为三闾大夫,因遇谗言,被放逐为漂浪者,但在流离颠沛之间,依然不忘故君,触物临景,不能禁其忧愁悲哀之情,乃作《离骚》以表心怀,而冀楚王之一反省。这《离骚》系《诗经》三百篇后,而可视为其比类的作品,不但譬喻的巧妙,所用文字亦甚优美,音调流丽,备具品格,是为后世词赋的模范,故屈原遂被尊为赋家的鼻祖。其门生宋玉,亦长于赋,作《九辨》以悲其师的放逐,又作《神女》《高唐》二赋,托诸寓言以讽楚的君臣。于是对于古来的诗歌方面,惹起重大的变化,每发现七言诗调,便是其显明的一例。周室灭亡,到了秦始皇时,荀子的门人李斯,出而大变古来的政治,遂影响于文字的变化。因在兵马倥偬之间,要求简略的文字,故程邈所做的隶书风靡于世。文学方面,亦借得甚大的便利,日渐趋于华丽之域。以上属于文学的创始时代,接着遂移到词藻流行的时代了。

词藻流行的时代

屈原、宋玉创立词赋一门,至汉甚为旺盛,同时经学复兴,有名的儒家辈出。而这儒家为词赋强盛势力所感动,亦多作重词藻的文章,如汉大儒贾谊、董仲舒等,皆善于作赋者。迨至汉武帝时,在受其保护之下,有司马相如、枚乘等文人,竟于知识阶级的文学上,养成嗜好。总之,自汉起至唐末一千多年之间,均以对偶为主,所谓骈体文大见流行了。

当汉初承三百年间兵乱之后,文学极端衰颓,然以马上得天下的汉高祖,终知不能在马上治天下,发意尊重经学,以太牢祀孔子,于是文学随着经学复兴起来。至三传文帝以后,文学已呈长足的进步,如贾谊、司马相如、司马迁、刘向、扬雄五大家,均先后出幕了。贾谊为文帝时人,长于论策,理论精确,文辞雄浑,其散文方面的《治安策》,堪称汉代第一。司马相如为武帝时人,最精词赋,有雄丽作品传世,如《上林赋》《子虚赋》,允称为赋类的上乘。司马迁亦为武帝时人,长于叙事,著《史记》一书,文辞的优美,实是我国散文史上空前绝后的大杰作。同时董仲舒亦善论说,其所写的《天人策篇》,颇为后人所爱读。刘向元帝时人,长于经术及政论。扬雄长于词赋,常作工丽的文。此外若王褒、枚皋、东方朔等,均善为流丽的词赋,风声所被,遂开汉代词赋的端绪。

至这时代的诗怎样呢?多少与前代有点异趣,带出一种慷慨的风味,盛行五言的诗,能描写及于人情隐微的作品很不少。五言的诗,发生于四言、七言诗之间,一般说由枚皋所创始。至五言诗最著名的,系苏武出使匈奴,被囚其身,在苦节十九年间,与知友李陵应酬诗,遂被后人称为五言诗的模范。此外和着乐器而歌的乐府体诗亦创始了。据《汉书·礼乐志》说:“至武帝定郊祀之礼,……乃立乐府,……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略论律吕,以合八音之调。”于是后人群仿其调而作诗,遂产生一种乐府体的诗了。后世所流行的词曲,强半由此所出发。

词赋与骈俪文的过渡期,为汉武帝至后汉三国西晋的时代。当这时代的开始,则有王褒、扬雄、冯衍等,于散文之中,作出一种取入对句的文体;至后汉时,班固作《汉书》,更助长其风,所谓骈俪文的作品于以产生了。而通览后汉一代文章的最佳点,即在于必骈亦骈,必俪亦俪,既非骈体文,又非散文,另有其特色的所在。三国时代,魏曹操兼文武才,擅长诗赋,其子文帝亦嗜文学,文学之士,群集其门下。尤其文帝之弟曹植,对于文章诗类,锻炼重锻炼,极得结构的所长,天才的面影,活跃于纸上,与孔融、陈琳、王粲、徐幹、阮瑀、应玚、刘桢等,史称“建安七子”,将流行极端的骈体文,加添一段气势,文章遂日陷于轻美纤巧,卒至风靡一世,而开六朝金粉文体来。次及晋朝,陆机更对曹植的文章,增益精彩,而四六对偶盛行了。至于像蜀诸葛亮的那种谨严真率的文章,则在当时殊为少见。

至诗的方面,由前汉末传到后汉,产出各种诗人,张衡是其著者。三国魏室,皆长于诗,其中曹植,尤为大家,允称上嗣苏武、李陵下开百代的人。随而晋朝陆机、陆云、阮藉、潘岳等,所作皆工丽绮靡,出而妆饰于诗坛上,传诸后世。

自东晋至梁陈间,骈俪文全然成立,是为六朝文学的最盛时。惟东晋在兵马倥偬之间,士大夫清谈成风,每于极简单言辞中,谈论极彻底而幽默的事;因而文学的进展,乃稍停顿不前,若郭璞、葛洪等,可算其间稍为名高的作家。后由东晋至宋,颜延之、谢灵运等,对于骈体文特出巧妙,益增其体裁的完整。至若陶渊明高超俗界的文章,那实是这时代的杰出者。又由齐而梁而陈,骈体文经任昉、沈约等文人的修饰,益臻大成的域。当时梁武帝博学能文,其子萧统,世称昭明太子,尤词藻富丽,编撰《文选》一书,为治文学者必读的书。稍后徐陵、庾信的文,务以音韵相附丽,句用四六、隔句为对,至得“徐庾体”的名。

至晋末宋初的诗,则有陶渊明、谢灵运二大名家,世称“陶谢”。陶诗冲雅淡远,妙选自然之域,在六朝文学中,最为异彩。谢诗甚为工丽,以视渊明,人谓有逊色云。在陶谢之次,宋有颜延之,其诗尤为缛丽。若夫齐梁,则有谢眺、江淹、沈约等能诗,即梁诸帝,亦皆嗜文学,故善诗者多出其间。而沈约论平上去入四声的音韵,而著《四声谱》,诗道于以大开。要之,六朝的文,其流荡为华丽,其陷溺为卑弱;以言其诗,则高尚典雅,特多丰神富瞻之作。尤其五言一体,更为逼近妙境。而排律之作,亦由此时代植其根基。

由隋至唐末五代之间,为骈体文与古文的过渡期。在隋世有陆法言、刘臻、颜之推、魏渊、卢思道、李若、萧该、辛德源、薛道衡等九人,著《切韵》,承沈约以后的遗风。而颜之推的《颜氏家训》、王道的《中说》等,则又皆儒家之言。故隋之世,虽为年不过三十,而唐代的文学,莫不滥觞于兹。至唐太宗为秦王时,遂开文学之馆,罗延文学之士,既而即位,置宏文馆,聚四部书二十余万卷于馆中,选拔学士,是以唐代文艺,蔚然兴起。惟唐初文章,犹未离于六朝旧习,雅尚骈俪,如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称“初唐四杰”,皆以工骈俪体见称。至武则天时,陈子昂出,乃作素朴的文,欲以挽颓风、振衰敝;玄宗时,元结亦敝屣骈俪,高唱古文,惜皆有力所不足之叹呢!后有张说、苏颋二人,肆力为雅正的文,由是文学气运,为之一变。张说封燕国侯,苏颋封许国侯,故后世遂称“燕许”二大手笔。

其后韩愈、柳宗元诞生于世了,韩愈为德宗时人,独本经书所出发,综核百家,致力古文,以精严雄浑之笔,昭示当代,遂起八代之衰,复周汉之醇,创开宋代指重理论的一大文派。柳宗元初本习骈体文,至获罪贬谪的身,则改作古文,其活写山水风景和人物,极沉痛雄健之致,世遂以之与韩愈并称“韩柳”。次若李翱、皇甫湜、孙樵、杜牧、皮日休、陆龟蒙等,皆以古文名世。不过就大体言之,古文在唐末尚无显著流行的形迹,而唐代的文章,大抵以骈体文为主要的潮流。

抑唐一代文学的最造极精妙者,顾乃非文而为诗。唐初诗赋,袭六朝之后,犹带徐庾的余风,作品华丽典雅。逮武则天朝,沈佺期、宋之问等,益加雕琢,作为律诗,号称“近体”,诗界称是时为初唐。迨陈子昂出,始尽扫时习,直仿古时,力欲摹《诗经》《离骚》的诗风,由是古体诗与近体诗分野成立了。初唐告终,盛唐继起。盛唐系指玄宗至代宗间的诗而言,为诗界中人惯用语。当时诗仙李白、诗圣杜甫以及王维、孟浩然、高适等均出幕了,诗风始为大变,遂呈空前绝后的盛观。李白,字太白,天资豪放,终日嗜酒,其诗高妙绝伦,有神仙飘逸之风,尤长于绝句。杜甫,字子美,遭遇安史之乱,流落困顿,感伤时难,发为歌咏,故其诗悲壮沉郁,独绝千古。次由代宗至文宗间,是为中唐,韩愈、柳宗元、李贺、元稹、白居易等,先后出世。韩诗艰奥;柳诗温雅,李贺则作险怪的诗,自成一家;而元稹、白居易均以词句平易见称,二人互相次韵而作诗,由是次韵的诗以起。由文宗至唐末,是为晚唐,有杜牧、李商隐、温庭筠、韩偓等诗人。牧诗豪健,世称“小杜”。李商隐、温庭筠则雅近缛丽,称为“西昆体”。韩偓以香奁体见称(奁乃盛香的器,或曰镜匣。偓好咏闺女宫娃窈窕胭脂之态,集其诗曰《香奁集》)。总之,有唐一时,通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四期,皆为诗歌极盛时代,及唐衰亡,诗歌亦随以不振,更经五代,遂完全入于颓运。此外在宋代勃兴的词曲,唐时已微呈流行之兆。

理论文流行的时代

自汉起尊重言辞之绫的骈俪文,在齐梁时代,告厥完成。迨传入唐初,除初唐四杰外,世间已有几分厌弃的倾向,这倾向由唐末至五代,愈为显著。至宋太宗时,柳开、王禹偁辈,倡导古文,力涤排偶之风。真宗时,杨亿、刘筠等虽作典丽文,而已稍带古文气了。后有穆修、尹洙之徒,好韩柳文章,冀求兴起古文;又苏舜钦、梅尧臣等,亦对扶正诗风,大尽厥力。而促进理论文的发达,则强半缘于欧阳修之力。欧阳修,字永叔,庐陵人,始就尹洙而感古文的奥妙,继得韩愈之文,苦心学习,遂承孟子、韩愈的文脉,一变宋代的文风,骈俪文因以衰亡,而古文流行了。其次程朱的理学勃兴,与古文携手流行于世,所以后来文学界,自不免为古文派的独占场。其时代系由北宋至明末,凡七百有余年。

北宋的文学,由欧阳修在仁宗嘉祐中掌科举,痛抑时文,由是卑弱浮华的习气一变,而受其激励最深的,则为曾巩、王安石、苏洵、苏轼、苏辙等。今试举其各人的特长:欧阳修虽无韩愈的豪健,缺乏硬语盘空的个所,而其文丰腴流丽,迂余曲妙,极端优悠不迫,恰与其人相应。曾巩,号南丰,精通经术,为文醇雅,其定评为深得韩愈的真面目。王安石虽未学于韩愈,然其文奇峭傲兀,颇得韩愈真髓。苏洵,号老泉,二十七始志于学,为文峭劲雄伟,传言得力于《韩非子》《战国策》者。苏轼,号东坡,才气飘逸,行文臻自由自在纵横奔放的极致,观其自评所谓“有如行云流水”,诚非虚语。苏辙,号颖滨,性高洁,文如其人,高雅平正而富奇气。

北宋亦非全无骈体文,如欧阳修、王安石、苏东坡三人,均很工巧。惟王安石的骈体文,系于经书中捉来文字,活杀自在,随自己之所欲为,而不拘泥格式。即欧阳修、苏东坡及其他诸作家,也皆异于前代的骈体文,特出风味,故后人称为宋之骈体。

至北宋的诗,为晚唐五代的引续,大体流行西昆体。但自欧阳修出后,若文章亦学韩愈的诗,其次王安石为学杜甫的结果,诗风大变。迨苏东坡、黄庭坚出世,宋的诗便完全成为宋的诗了。若试取宋诗与唐诗一比较,则立能发见其极大的差异:唐诗大抵具清空的情味,富飘渺的神韵;而宋诗则为理论文流行的关系,将诗界大禁物的理论,包举于诗感之中,惟其理论尚称有趣。

此外北宋文学界新来一气运,就是词曲的兴起。词曲乃古乐府的余波,而后世戏曲的源泉,其目的在于高歌长吟,以和管弦而合舞蹈,故有诗余之称。盖视之为诗长短句的别派,而又填词之称者,则以其每篇有一定的规矩,每句有一定的平仄,很似近体诗一般。然而每题各特其法令,作时须依题而计其平仄排次之法,以填充每句文字。这词曲创始于唐,行于五代而大盛于宋,遂乃流传于天下,后世因有唐诗宋词之称。在宋代文学界的人,殆无一不作词者,前有晏殊父子,继有苏轼、辛弃疾、周邦彦、柳永、康与之、张耒、黄庭坚、晁补之、秦观等,皆为一代词宗。而举其最优者,则为柳永与周邦彦。

古文的中衰时代,为自南宋经金元而至明之中叶。宋室于南渡后,是为南宋。南宋的文风,颇有散漫卑弱之嫌,其间虽多名士出现,今特举其一二为代表。陈亮(即陈龙川),意气豪放,而为文有失于粗豪之评。吕祖谦(即吕东莱),文体之整美,固为世所公认,然其卑俗地方,亦不免受人所评谪。吕氏著的《东莱博议》,颇为后人欢迎,虽至今日,尚多取而诵读之者。在这二人前后,而宋学大成的朱熹出世了。朱子的文章,主学韩愈与曾巩,因学臻深奥纯化之域,就其所学的踪迹,竟难为人所认出,实堪敬佩之至 ! 如是南宋的文坛上,系以朱子为第一,自无疑义。此外若文天祥、谢枋得二人,虽非文人,而行文肖其性格,森严沉痛,能予读者极大的感动,以此著称于世。

次及金代,金的文学界,亦辈出各色人物。惟严格言之,则以金末元始的元好问(遗山),为压倒有金一代的作家。元好问,字裕之,曾撰《金源君臣言行录》《壬辰杂编》《中州集》等书,均为结构的巨作。而通览金代的文章,则大抵出自苏东坡之流派。

嗣后灭金与宋的元朝起来了,其文学远不及唐宋的隆盛,仅承金代文章的余风。惟自虞道园出后,文运稍为转机;其次杨载、范椁、揭傒斯等继出,遂促文学的兴盛。试就虞道园在元朝文学界的位置来说,则有点似于欧阳修一出而振兴宋代文学的状态。不过虞氏较诸欧阳修,稍有力所不足之势。其次元末吴莱(草庐),亦文中健将,而为明初文学的胚胎者。

迨到明代,则明初由宋濂(潜溪)、刘基(青田)等的努力,于是文学俄然大盛。尤其杨士奇,以博大平明的旨趣,写作文章,遂成功所谓“台阁体”文章,曾经一时风靡文坛。可惜仿作的人日多,参差不齐,末流渐生浅薄情趣,如是文章渐衰了。后有矫其缺点的李东阳出来,尽其能力之所及,以求实现光大的理想,然终困于环境,不能有所大发挥。总括一言,明代的文章作家,固较多于北宋,而数其大家,则不足一屈指了。因此杰出人才的缺乏,古文不得不渐趋衰亡了。另一方面,骈体文于南宋时代,曾出足与唐代陆贽相颉颃的名家,而不久也衰颓了。在陆贽之时,朝廷诏敕,殆通用骈体文;至明的诏敕,则弃而不用,渐次骈体的文章,即由世间隐姿而终了。同时文官登拔试验特用的文体即所谓“八股文”,以非常的势力,风行一时,如是古文更呈衰退的现象了。

诗的方面,南宋诗界,古体流行苏东坡、黄山谷的风格。其专流行黄山谷的派,称为“江西派”。举其代表的作家,有杨万里(诚斋)、范成大(石湖)、陆游(放翁)等,而陆放翁为其间的尤著者。在金元之间,元遗山以刚强的性情,雄健悲壮的调子而作诗,有凌于苏东坡、黄山谷迫肖李太白、杜子美的风趣。其次虞道园,亦深得唐诗的所长。迄元末叶,又有萨都剌(天锡)、杨维桢(铁崖)出来。萨都剌的诗,极端温厚,且又流丽,超出元诗的范围。杨维桢为作乐府的名人,其诗学唐的李贺(长吉),而有凌驾李贺的气概。至明的刘基(青田)、高启等,一扫元来的风习,惟不幸高启早年夭折了。永乐以后,文章产生台阁体,诗也有台阁体出来。但自这诗体流行后,诗渐次趋入颓运了。同时盛行于宋的词,这时也衰亡了。在这诗词衰亡的当中,传奇(戏曲)小说勃兴起来。

自明中叶以迄明末,可称为古文复兴的时代。当李东阳注全力矫正台阁体文章缺点之时,有王鏊(道严)之人出世,以唐宋的文章,尤其是韩退之、苏东坡所作的古文,唱行一世,只惜其力不足的呢 ! 其间尚有李梦阳、何景明等人,大唱复古之说。所谓复古之说,即尽力学秦汉以上的文章,不作唐以后的文章。而在这时辈出作者之中,其最有名的,是为“前七才子”。未几,唐顺之(荆川)产生了,唐氏的文学,大体学苏东坡。其次李攀龙、王世贞等出,传承李梦阳、何景明等的倡说,更张大其风声,是为“后七才子”。其中王世贞,极负重望,一时唱覆于文学界。与这派对抗而起的归有光(震川),鼓吹唐宋的文章,力与王世贞争论。曾有人说明代的古文,以归震川为最著者。在同时代,尚有茅仲(底门)的人,批评唐顺之所选唐宋八家文,取付印刷,然仅盛行于一时。唐宋八家,即唐的韩退之、柳子厚,与宋的欧阳永叔、苏老泉、苏东坡、苏颖滨、曾南丰、王临川八人。因这唐宋八家文,有风靡一世之势,如是文学界再生气力,同时骈体文章,也微呈复兴的形态,即诗也兴盛起来。

词藻与理论文的并行时代

词藻与理论文并行的倾向,是为清朝二百七十年间文学界的现象。因清朝为我国三千年来文学界告一段落的时代,历代的文学,悉行集合而盛行其间,实可算是一大转机了。然而清朝文学兴盛的理由怎样呢?一方面,系于明末以古文为主者,与以唐宋古文为主者,及由明末以汉魏文学为主的三大潮流,总集中于清代;另一方面,因清朝为满洲族统治中国,为缓和汉民族的反抗,其第一手段,自以尊崇汉人所尊崇的宋学或汉学,并敬重各派文学大家。如是文学日向发达的途上,这便是各种文学隆盛的原因。至对于尊重词藻与尊重理论的文学,一时并行于世,又得稍为解释一下:盖清朝所流行的学问,一为宋学,一为汉学,宋学尊重以理论为主的文章,汉学尊重以词藻为主的文章。这二学派,势均力敌,互相轧轹,自不待言,而清朝的朝廷,无论任何一派,均不能加以抑压。为适宜对付的方法,只有任这两派学问同时流行,因而主理论的文章与主词藻的文章二大文派,遂得并驾齐行于世间了。清朝的文学,以清初至乾隆间为一区划,由是直到清代告终,又为一区划,这是普通人的分法。但其以清初至乾隆间,谓为属于明代方面,殊欠适当,特将其归入清朝方面。

试举清初的古文作家,有侯方域(雪苑)、魏禧(叔子)、汪琬(尧峰)三人最为显著。侯方域始学六朝骈俪的文章,继学韩退之、欧阳修,方正升堂入室的时候,不幸短命死了。汪琬学欧阳修、归有光的文章,但有力不能及的缺憾。魏禧学苏老泉的文章,纵横自在,颇有心得。此外尚有顾炎武(亭林)、黄宗羲(梨洲)等大学者,自写一家的文章。次至康熙年间,方苞(望溪)出作古文,以明大道,认文章为有益世道人心的利器,不肯苟作。其对文字的使用,立定主意,必须取用经书中的文字。至六朝以来骈体的文字,或见于诗赋中的杂碎文字,或见于语录中的俗语,决不肯用以写文章。与这人同时代,尚有刘海峰之人,也属文章的妙手。

由于文学的盛行,骈体文随着兴盛,有名的人,出有陈维嵩(迦陵)、袁枚(随园)等,均为文章的达者。

至诗的方面,则钱谦益(牧斋)、吴伟业(梅村)、朱彝尊(竹垞)三人,是为清初三大诗家。其次王士祯(渔洋山人),学唐王维、孟浩然等的诗风,主张神韵之说,深得康熙帝的殊遇,为一代的诗宗。后除其门下名高的查慎行(初白)外,尚有多数的诗人。同时词也盛行,如吴梅村、朱竹垞、陈迦陵三人,均可称为词界名手。竹垞、迦陵的《朱陈村词》,今日尚见流行。

清初至乾隆间的文学,已在上面概略说过,接着要来叙述乾隆以后至清末文学的大势。在这时代的文学,可称为清朝特有的文学。当乾隆中年的时候,姚鼐(姬传)出来了。姚氏为古文的近代大家,其古文的作法,学刘海峰,而其作品,堪与刘海峰相对比,优于方望溪。他系生长于桐城地方,世人乃指其文派,称为“桐城派”。这派尊奉明的归震川,更溯及于宋的欧阳庐陵与曾南丰。另由刘海峰流出的一文章派,是为“阳湖派”。这派以阳湖的人恽敬(子居)为主盟,张皋言等属之。其文体与桐城派,无甚差异,但对桐城派的嵌型,似有过分倾向之嫌,且主学韩退之文章,这是两派不同的特征。不过阳湖派的势力,实非桐城派盛大的匹敌。在姚鼐的门下,产出多数名士,其最名高的,则为梅曾亮。后在梅曾亮的门下,又有许多文人造出,故桐城派益形发达。尤其道光、咸丰年间,以平定洪杨之乱而轰英名于一时的曾国藩,也由这派所流出。如是这派百尺竿头,更加一层的旺盛。在曾国藩门下,出有黎庶昌(纯斋)、吴汝纶等人。据黎庶昌所说:清朝文学,其文体的正统,系由方望溪开始,至姚姬传,文章始为整正,到了曾国藩,遂告大成。

桐城派的文章,既然极大流行,如是骈体文章,也生种种的改良和进化,出有孔广森、龚自珍(定庵)、洪亮吉(北江)等文人。最近病亡的王闿运(壬秋),也是其中的铮铮者。

诗的方面,自乾隆至嘉庆间,有袁枚(随园)、翁方纲(覃溪)、沈德潜(归愚)等大家辈出。袁枚系主性灵而重写真的人。翁方纲为忧渔洋派诗风,过分奔于空灵,乃把各种实理嵌入空灵之中,借以补救其流弊。但是一言一句,举实述理,卒致所作的诗,枯燥无味,不能见重于世人。沈归愚是诗画的重要人物,其所作的诗,古诗主汉魏,近体主盛唐,既不过奔于空灵,复无罗列事理的呆板,不偏不倚,适得中庸。其门下诗人辈出,其弟子黄仲则作《两当轩集》,可惜少年而夭折了 !在这时代,出有各种的诗人,例如舒位(铁云)、孙源湘(子湘)、吴锡麒(谷人)等,是其中的最佳者。词的方面,也颇进步,张皋文一派的常州词人,最为兴盛。

迨至现代,则报章体(或新闻体)的文章盛行了,如康有为、梁启超、章炳麟等,可算是其有名作家。至骈体的文章,和桐城派的文章,已渐绝迹而衰亡了。最近由胡适之等倡行白话体文学后,全国文风,顿起重大的变化。群以言文一体的文字,来作写实的文章。但因今日尚在变化演进的当中,很难确定其界说,且一般流行的趋势,读者已多亲知,故概为省去不说,对于所述历代文学的变迁状态,暂就于此告一结束。

摘自《中国人文小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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